像是印证这话,站台突然涌出一队黑袍修士,腰间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二十来个年轻修女提着藤箱跟在后面,白领巾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有个跛脚的老修士落在最后,怀里抱着个包金丝的木头盒子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宝贝?
……
火车站贵宾候车厅的壁炉烧得正旺,橡木柴噼啪作响。马宝才捧着杯刚点的热可可暖手。他突然听见身后飘来几句带着普罗旺斯口音的法语:“.…马克西米连殿下在圣克卢宫住了半月,据说天天穿着墨西哥传统服饰.…前几天弥撒时还戴着顶绣金边的阔边帽…“
胡万胜竖起耳朵,瞥见两个老神父在窗边低声交谈。
“墨西哥那边来信说,保守派愿意每年供奉两百万法郎…”宝石十字架在老人手中划了十字,指节上的老人斑清晰可见,“但必须用天主教为国教,还要归还教产…特别是那些被改成学校的修道院.…”
火车尖锐的鸣笛声打断了他们的密谈。当胡万胜钻进包厢时,闻到一股新刷的油漆味。这显然是一节刚刚下线的新车。
翁同爵从皮箱里取出瓶波尔多红酒和几个小酒杯,给胡万胜、马宝才还有冯秀英都倒上了。
“方才那两个神父说的墨西哥皇帝是怎么回事?“胡万胜接过酒杯。
翁同爵笑道:“这事儿得从六年前说起。墨西哥自由派搞改革,没收教会财产,还把主教们都赶出了议会。结果引发了内战!
一开始是所谓的改革派占上风,后来保守派借了法兰西天兵才占了上风夺下政权,把胡亚雷斯的改革派给撵到北方山区里去了。不过他们这帮保守派都不敢当墨西哥的皇上,就想进口一个欧洲王子当皇帝。“
冯秀英一愣:“皇上也有进口的?”
“是啊,欧洲人这边有时候就是外来的皇上好办事儿。”
冯秀英蹙眉问:“拿破仑三世自家没有人?为什么要把这好事儿给奥地利人?”
“是不是好事儿不知道……”翁同爵从公文袋抽出一份《费加罗报》,头版印着马克西米连大公的肖像画。“法军现在墨西哥驻着两万精兵,每天军费就要十五万法郎。这笔开销,都得让墨西哥新皇上来背!
听说条约草案里写着:墨西哥承担全部军费,割让索诺拉省矿权,还要给法国最惠国待遇…“
“这不是卖国吗?”胡万胜喝了一口葡萄酒,“这个马克西米连还真敢接?”
“听说他是个进步皇上!”翁同爵笑道,“在意大利什么地方当总督的时候推过许多自由派的政策,还熟读过《反经》,还喜欢和人讨论什么革命……”
“讨论革命?”马宝才一愣,“他不是当皇上的吗?怎么还革命?革谁的命?”
翁同爵笑了笑:“这就不知道了……也许是自己革自己的命吧?反正这几年欧洲这边的皇上除了英国女王不革命,其他人都装进步……连亚历山大二世这个俄国皇上都在那里装进步,一天到晚说些关心农民的鬼话!我看这欧洲啊……迟早闹出大幺蛾子!”
胡万胜和马宝才互相看了眼,都笑而不语了……
……
杜勒伊里宫的黄昏。
黄金烛台将墨西哥地图照出了琥珀色,拿破仑三世一脸的……无奈,看着地图道:“大公殿下的土地改革方案…”他咳嗽两声,组织了一下用词,“是要把全国三分之一的土地分给印第安人?“
哈布斯堡的进步王子今天特意穿了件墨西哥风格的刺绣外套,装成了个进步的墨西哥老爷不过在拿破仑三世看来,这位纯粹拿错剧本了。
“陛下,墨西哥需要新的社会契约。”他展开一份自己精心准备的文件,“墨西哥的大庄园主保留三分之一土地,三分之一归国有用于铁路建设,剩下的分配给愿意成为自耕农的混血儿和原住民。”他修长的手指划过银矿带,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用矿产收益建立国家银行,十年内要在蒙特雷建成拉丁美洲第一个钢铁厂。我已经委托克虏伯公司设计图纸了。”
玛利亚的生父多利亚大主教一脸惊讶,他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哈布斯堡的王子居然可以这样进步!
他皱眉道:“但教会必须收回被自由派侵占的财产。华雷斯政府亵渎上帝的行为必须得到改正!”他从怀中取出份清单,“墨西哥城大主教区需要重建三十座教堂,五十所教会学校。宗教裁判所的建筑要原样归还。“
拿破仑三世则补充道:“两万法军至少要驻扎到1867年。“他颤抖的指尖敲打着条约草案第八款,指甲缝里藏着墨渍,“军费.就从海关收入里扣。”手杖忽然戳向地图上的得克萨斯州,“另外,墨西哥还必须成为我们援助美国南方的中转站!”
……
巴黎圣母院。
当夏洛特公主在祈祷室拦住多利亚时,窗外的巴黎圣母院正敲响晚祷钟。这位未来的墨西哥皇后穿着朴素的便服,打扮的好像是个小店主的女儿。
“大主教,您女儿真的能沟通天使?”夏洛特公主一边问,一边摸出一张支票塞了过去,“我想知道我丈夫真的能当上墨西哥的皇帝吗?他满脑子的进步思想……”
这位公主做梦都想当皇后!可惜马克西米连的哥哥身体很好,一时半会儿不像要死的样子……于是,她就鼓捣自己的“进步丈夫”抓住机会当墨西哥的皇上。
不过……这位大公殿下最近越来越进步,有点不像皇上了。
所以她感到非常不安,于是就想找个高人问一问。
多利亚大主教微笑着道:“殿下勿忧。”他故意让吊灯阴影遮住半边脸,另一侧脸被烛光映得通红这个动作他练了很久,可以让人看不出他撒谎时候脸色的变化。
“罗耀国阁下亲口启示:羽蛇神终将回归,但需要欧洲君主的鲜血浇灌。玛利亚说.您丈夫会戴着阿兹特克鹰冠加冕。”
说着,这个天主教的红衣主教,未来的教宗热门,居然偷偷摸出一张写着中文的符纸递给了夏洛特公主。
公主接过符纸时,发现背面印着“天父天兄天王太平天国“的字样当然了,她不认识这几个中文,但她还是听说过“真约派赎罪券”的……这应该就是吧?
同一时刻,杜勒伊里宫。
法兰西帝国外交大臣,拿破仑皇帝的波兰儿子瓦列夫斯基公爵疾步穿过镜廊,他手里捏着一张刚刚收到的电报纸。
“圣彼得堡宣布废除波兰农奴制!”他声音发颤,“起义军获得了沙皇颁发的土地证和自由证书!华沙的密探报告说,农民们正在烧毁地契.…”
拿破仑三世正看着一幅墨西哥地图发呆,听见瓦列夫斯基的话就是一愣:“你说什么?”
“沙皇不仅解放了波兰的农奴,还要把波兰贵族的土地分给波兰的农民……要在波兰实行耕者有其田!”
“什么?”拿破仑三世愣了又楞,“他怎么也这样……公爵,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当皇帝的怎么比闹革命的还进步?”
第778章 中国行,我们也行
杜伊勒里宫的皇家书房内,壁炉里的木柴燃烧得正旺,拿破仑三世坐在宽大的橡木书桌前,手里捏着一份刚刚送到的报告。他的眉头紧锁,目光阴沉地盯着纸上的内容。
瓦列夫斯基公爵站在一旁,手里同样拿着一份文件,语气凝重地说道:
“陛下,情况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里昂、马赛、巴黎的工人团体最近都在秘密传阅《东行漫记》,这本书详细记录了太平天国如何通过土地改革和工业化迅速崛起。他们不仅没收了地主和贵族的土地,还利用这些财富建立了工厂、铁路和军队。现在,欧洲的激进分子都在高喊‘中国行,我们也行!’”
拿破仑三世冷哼一声,将报告重重拍在桌上:“太平天国的那套理论,根本不适合欧洲!他们的《真约》《反经》《天堂论》,不过是把基督教的异端教义和东方思想强行糅合在一起的怪物!”
瓦列夫斯基点头:“但问题在于,他们确实成功了。根据《东行漫记》的记载,太平天国在短短十年内完成了土地均分,农民的生活得到了极大改善,农村市场迅速扩大,快速推动了工业化,甚至在短短的十年之间在内战的废墟上建成了一个可以压俄罗斯一头的列强。而朝鲜天国也紧随其后,彻底废除了封建制度,同样走上了工业化道路,还成功推动了朝日合邦。现在,欧洲的革命者认为,既然东方能做到,他们也能。”
拿破仑三世沉默片刻,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电报译稿,递给瓦列夫斯基:“你看看这个。“
瓦列夫斯基接过电报,发现是多利亚大主教的私生女玛利亚从天京发来的密信。电报内容如下:
致尊贵的父亲:
天使(罗耀国)的预言已经越来越清晰。欧洲即将迎来一场无法避免的大战,而革命的烽火将从战败者的国家中燃起。教会将在这场风暴中遭受重创,圣像会被推倒,教堂会被洗劫,神职人员将被迫流亡,赤色的旗帜将会到处飘扬,圣母将会在天堂哭泣
父亲,我建议您尽快返回罗马,回到大公教会的中枢,去谋求一个能在未来动荡中发挥作用的职位。天使殿下认为罗马教廷需要一位能在风暴中稳住局面的舵手,而您是最合适的人选。
愿上帝保佑您和大公教会。
您忠诚的女儿,玛利亚。
瓦列夫斯基读完电报,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陛下,如果罗耀国的预言是真的……”
拿破仑三世冷冷道:“那就意味着,普鲁士和法国的战争是不可避免的,而战败的一方将爆发革命。赤旗.将会飘扬在欧罗巴的土地上,赤色的火焰将会燃遍我们所在的大陆!”
瓦列夫斯基深吸一口气:“我们必须提前做好准备.过去十年,天使殿下的预言一直非常非常准确!”
拿破仑三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练兵场上正在操练的法军士兵,沉声道:“普鲁士的军队因为他们的工人每天都在壮大那些德意志人呆板得很,根本出不了优秀的将军,哪怕是毛奇在我看来也不过如此。他这些年做了什么我都知道,无非就是更多更准时的铁路,更多更犀利的后装枪,更多和威力更大的后膛炮。他的军事指挥没有一点艺术,而是将战争变成了工业这根本不是法兰西的军人和普鲁士军人之间的战争。而是法兰西工人和普鲁士工人之间的战争!
现在普鲁士的工人在努力生产更多更好的钢铁武器,而我们的工人却在讨论如何分田地……他们甚至,甚至都不愿意生更多的孩子!他们连孩子都不想多要,还要土地干什么?真是荒唐。”
拿破仑三世这两年过得很糟糕!
他早就被罗耀国预言了败亡.但却发现自己哪怕知道了最危险的敌人是谁,也无可奈何,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他的战争,而是法国工业和普鲁士工业的战争!
而普鲁士的资本家、工程师、工人都比法国的强!
虽然法国也是世界上有数的工业国,但是法国的资本家更喜欢放高利贷法国号称高利贷资本主义,他们喜欢玩金融。另外,法国文化独领欧陆风骚数百年,漂亮的衣服、名贵的香水、价值不菲的葡萄酒才是法国工业资本的摇钱树。
但是面对和普鲁士的战争,拿破仑三世总不能用巴黎银行的债券,法国香水、蕾丝长裙和好喝的葡萄酒去打仗吧?
而在战争到来之前,他又不能让法国的资本家钱别赚了,赶紧造军火造钢铁.另外,他一拿破仑也不能说他打不过德国佬隔壁的普鲁士国王倒是可以说打不过拿破仑那是很应该的不是吗?普鲁士人要不努力就要世世代代当拿破仑的奴隶!为了不当奴隶,他们努力一点也应该。
可同样的话,拿破仑三世却不敢说.
瓦列夫斯基低声道:“陛下,或许我们该考虑与教会合作,压制这些革命思想的传播。”
拿破仑三世摇头:“现在的问题不是革命思想,而是越来越多的德国钢铁、德国大炮、德国后装枪,越来越多,越来越好啊.公爵,你知道吗?我们法国其实已经落后了!可我却没有办法,我甚至不敢把真相告诉那些自我感觉很好的法国人”
两人陷入沉默,房间里只剩下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同一时刻,巴黎的太平天国大使馆内,翁同爵、马宝才、胡万胜、冯秀英刚刚抵达。使馆的侍从们忙着安顿行李,而翁同爵则亲自为众人沏了一壶龙井茶。
“诸位,先休息片刻。”翁同爵笑道,“巴黎的冬天比天京冷得多,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马宝才接过茶杯,微微点头致谢。胡万胜则环顾四周,打量着这座欧式建筑内部的中式装潢红木家具、山水屏风、青花瓷瓶,处处彰显着太平天国的风格。
冯秀英站在窗边,望着街道上匆匆走过的巴黎市民,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使馆的侍卫快步走进来,低声道:“翁大人,多利亚大主教和拿破仑亲王来访,说是要见马大人和胡大人。”
翁同爵眉头一挑:“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马宝才放下茶杯,淡淡道:“看来他们也知道这个欧洲的天下要乱了!”
胡万胜站起身:“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后,多利亚大主教和拿破仑亲王走进大厅。两人都穿着便服,显然不想引人注目。多利亚大主教看上去比他在中国当总主教时苍老了许多,只是眼神依旧锐利,而拿破仑亲王有些发福,看上去忧心忡忡。他在法国的地位相当于普鲁士的毛奇,当然知道普鲁士真一天比一天强。而法国这些年虽然到处打仗,看上去无比强大,但是普鲁士的重工业已经超过了法国.钢铁、煤炭比法国多了30%-50%!而且普鲁士军工的水平更高,他们在20年前就搞定了后装枪,还能生产数以千万发的铜壳子弹,后膛炮方面则仅次于英国。
而法国.到现在都没把后装枪搞利索,后膛炮也不大行,比普鲁士差多了。
更可怕的是,法国上上下下都觉得自己很行.
翁同爵上前一步,微笑着介绍道:“大主教阁下,亲王殿下,这位是太平天国驻英国大使马宝才,这位是豫王胡万胜,会接替我担任驻法国的大使,这位是冯秀英冯云山南王的养女,圣殿山女爵的姐姐。”
多利亚大主教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终停在马宝才身上他在中国当总主教时就认识他,也知道他是“十二门徒之一”,是罗耀国的核心门徒,于是便沉声道:“马大人,我们今日前来,是想请教一件事。”
拿破仑亲王也紧跟着开口:“关于‘玛利亚电报’和罗耀国的预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宝才神色平静,缓缓放下茶杯:“大主教阁下,亲王殿下,此事涉及天机,本不该轻易泄露。但既然你们亲自前来,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老师确实预言,欧洲即将迎来一场大战,而战败的一方将爆发革命。”
多利亚大主教脸色一变:“革命会波及教会吗?”
马宝才点头:“会。而且,教会将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甚至在这场大战爆发前,教会就将遇到重大危机!因为意大利民族国家即将诞生!”
多利亚大主教眉头锁成了一团:“荒唐.我们怎么可能和意大利南方的有色人种是同一个民族?”
多利亚金发碧眼,皮肤跟雪一样白,一看就知道是日耳曼征服者的后裔,他和意大利南部的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一个民族啊!
拿破仑亲王则急切地问道:“战争会在什么时候爆发?“
胡万胜接过话:“具体时间无法确定,但.不会太久。”
多利亚大主教深吸一口气,看向冯秀英:“冯郡主,南王怎么看?”
冯秀英淡淡道:“我父王说维也纳均势既然已经不复存在,欧洲爆发大战是必然的。而教会.我父王说:如果没有罗马天国,那就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吧。”
多利亚大主教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头:“我明白了……看来,我必须尽快返回罗马了。”
拿破仑亲王则看向胡万胜:“胡大人,如果战争真的爆发,太平天国会站在哪一边?”
胡万胜微微一笑:“太平天国不会干涉欧洲的内政。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无论谁胜谁负,革命的火种都不会熄灭。要想让革命的火种不烧起来,你们就必须避免战争.可是你们波拿巴王朝能害怕打仗吗?”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壁炉里的火焰静静燃烧。
第779章 要把巴黎变成法兰西的钢铁格勒!
书房内铜制煤油灯的暗光下,拿破仑三世的中指和食指捏着一份泛黄的信札那是奥地利皇帝弗朗茨.约瑟夫在第二次意大利独立战争期间写给拿破仑三世的信。在这封信中,奥地利皇帝恳求法国不要支持意大利统一,奥皇在信中苦口婆心地告诉拿破仑三世,一个统一的意大利对于法国而言没有哪怕一分钱的好处!
可是当时以“欧洲民族解放者”自居的拿破仑三世却根本听不进去,当时的他与其说是想利用撒丁尼亚去削弱奥地利,还不如说单纯只是想证明自己很能打,是拿破仑一世在人世间的影子。
为此他还模仿自己的伯父拿破仑一世来了一场御驾亲征,并且在索尔费里诺战役中大获全胜.但是这场胜利除了证明拿破仑三世“很厉害”又有什么别的意义?
让意大利距离完全实现统一更近了一步?一个统一的意大利对法国有什么好处?好像也没有啊!
拿破仑的书房内,多利亚大主教,瓦列夫斯基公爵和拿破仑亲王三人都是一脸的恍然,三人都看到了拿破仑三世手中那封信上的德文花体字。他们都能认出来那是奥地利皇帝的笔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