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承明 第454节

  “这个普通桑农必须有主谋出来,如果没有主谋,那整个苏州的人都是他的主谋!”

  “对苏州惩罚性加税、惩罚性取销科举资格、指标性抓反动逆贼,他桂萼为朕钦差执政,皆可以便宜决定。”

  “总之,朕只要一个结果,让一切都斗争起来,先让整个苏州上下内乱起来,进一步分裂!”

  “让苏州士族内部那些温和的、激进的、反动的、开明的、忠心的,都互相有矛盾,进而让可以拉拢的被拉拢,可以消灭的被消灭。”

  “只有苏州内部先乱起来,我们才能插针泼水,才能建立起来属于朕帝党、以强国富民为宗旨的组织的统治秩序!”

  “这样的苏州才能变成我大明的苏州。”

  “南直其他地区也是一样,让他们不要怕乱,有京师和派去淮安的兵马做后盾,有上百万随时可以经操练就能拿起火器横扫天下的灾民,每年有近万万斤钢铁、数千万石粮食、上千万两白银的国帑,就不怕天下乱了不可收拾。”

  “不打破旧秩序,怎么建立新秩序?”

  朱厚掷地有声地说后,张璁和夏言皆一脸震惊之色,自然也就更加显得木讷,而只有躬身领命的份。

  左顺门。

  第二天朝会时。

  礼部尚书李时言:“陛下,臣有亲友来信说,南直清丈过火,有官员在清丈时虚增田亩,把半亩算成一亩,一亩算成两亩,如此倍之,与加税于民无异!将来若真以此清丈结果征税于民,而扰民过甚,恐会激起民变!首辅张孚敬主持清丈,非善政,乃扰民害民之举!”

  刑部尚书许赞言:“陛下,臣也有在南直的亲友来信说,南直如今彻底清丈,反让地方大户勾结官僚,把更多田亩转嫁到小民头上,逼得更多小民投身为奴,故而表面上看,朝廷的田亩数是因为清丈在激增,但实际上却是可征的税田数量在减少,可征役钱的自耕农数量也在减少,首辅张孚敬贪功急躁,骤行扰民之政,当为此事负责!”

  工部尚书秦金也跟着言道:“陛下,臣乃南直人,也接到许多亲友来信说,南直如今清丈导致官差趁机大肆为祸地方,敲诈勒索,凡不交钱行贿的,就强在其户头上加田数百乃至数千亩,凡交钱行贿的,就在赋役册上减田减丁,使得行贿之风大起,而许多交不起钱的小民大量破产,乃至被迫为盗为匪,也有悍然攻击官府官差的。”

  “首辅张孚敬,不听原户部大司徒朱公等言,而操权换人,强行推行清丈之事,使臣乡梓乱象四起,其他地方的百姓也因此惶恐不安,如今已到不罢其职已不足以平民愤的地步,请陛下三思!”

  大理寺卿方献夫也跟着说:“首辅张孚敬乃陛下定礼功臣,理应善始善终,伏望陛下为张公身后事考虑,略施薄惩以避免其继续遭天下非议。”

  “首辅张璁操切乱国,使民困苦倍增,臣亦认为,当罢其职!”

  “首辅张璁、次辅桂萼之辈,名忠实奸,所以才不顾小民生死而擅行大政,可谓狡黠可诛之徒!请陛下明鉴!”

  “陛下励精图治,而张璁贪佞固宠,故出此急躁祸国之政,可谓心术不正,当治其罪!”

  紧接着,其他朝臣也纷纷对张璁口诛笔伐起来,也捎带着张璁的盟友桂萼。

  朱厚看的出来,全国清丈这事的确触碰到了广大地主官员的核心利益,所以,与以往不同的是,公卿尚书这样的大臣会首先借着清丈中出现的问题向张孚敬发难,跟着的才是科道、翰林、国子监这些朝臣。

  张璁这时被如此多的人攻讦,自然也难掩怒色。

  因为很多都是平素和他关系不错、乃至靠他的举荐才被升官的,如今却背刺他。

  比如工部尚书秦金和大理寺卿方献夫。

  尽管,这些人都把位置摆的很正,都是站在为百姓的角度为朝廷的角度,如实反映清丈中的问题,进而以此为据来否定清丈,甚至如今只攻讦他,也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嘉靖皇帝,他们不是不满皇帝,只是不满他张璁,不满他祸害皇帝的江山基业。

  张璁也知道,他推行清丈天下田亩,是真戳到了天下百僚的痛处!

  昔日政敌因此对他更加恨之入骨在意料之中,而昔日亲友也背刺他,更是在情理之中。

  张璁虽怒,但不畏惧,他现在只看向了朱厚。

  只要嘉靖继续坚持,他依旧可以继续控制官僚机构为嘉靖清丈天下田亩,让皇权的统治力真的下沉到里甲之间。

  如果嘉靖要将他退出去,背下乱政的锅,他也不敢有怨。

  他自然相信嘉靖会选择前者。

  毕竟嘉靖在昨日给过他承诺。

  “你们说,清丈过程中出现很多扰民、害民的问题。”

  “朕也收到不少关于清丈过程中出现的问题,甚至不久前还知道在苏州还发生桑农杀官之事。”

  “但朕今日要告诉你们的是,清丈这事是朕要进行的,元辅张孚敬也不过是承旨而行,至于朕为何要清丈,自然因为国朝现在应该要清丈!”

  朱厚也的确在这时站起身来,向这些朝臣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第476章 嘉靖强势护改革派,下指标定逆贼!

  张璁不禁嘴角微扬,眸光中流露出感激与敬佩之色。

  他就知道,当今天子不会让他失望!

  而朝臣们则大都瞠目结舌,进而表现出无尽的失落。

  “清丈过程中,固然会出现许多问题,但是,有问题就一个个去解决,而不是不能清丈的理由。”

  “天下田亩的虚实不掌握朝廷手里,那这天下还是朝廷的天下吗?!”

  朱厚神色严厉地问起这些朝臣来。

  朱厚这么问后,刚刚还是滔滔不绝攻讦的朝臣们,顿时沉默的不吭一声。

  毕竟天子都亲自为张璁站台了。

  他们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换皇帝吧?

  看着这些垂头丧气的朝臣,张璁恢复了斗志,而鄙夷地看向了这些人。

  他对这些人的恨意与不屑之意也在成倍的激增。

  “具体的问题,你们都可以写成奏本呈递上来,由内阁燮理处置。”

  “该反映的就反映,该解决的解决,但不能在这里人身攻击,否定谁,扣帽子!”

  “朕的朝堂上没有奸贼,真正的奸贼在地方,在那些对抗清丈、破坏清丈的人中!”

  朱厚说到这里就宣布了散朝。

  而在接下来,除了在朝会上发了声的大臣,不得不上本反映外,其余朝臣中,倒是没有谁再上本反映问题,一下子变得消极起来!

  仿佛这清丈事跟他们无关,他们只想当日子党。

  不过,朱厚还是让张璁对上本的朝臣们所反映的问题,抓紧进行处理。

  毕竟,这些问题如果不及时处理,的确会影响清丈的结果。

  而朱厚清丈的目的,也的确不是为了让地方官僚和大户可以趁机更好的巧取豪夺。

  苏州。

  桂萼和熊浃来到这里后,就先提审了杀清田郎官文安的桑农钱五。

  苏州的许多可以签书公事的缙绅乡贤也到了公堂上,美其名曰是为了监督官府不对本乡义民钱五刑讯逼供。

  按照钱五个人供诉:

  他之所以杀文安,是因为文安在清丈过程中催逼甚严,竟逼迫长洲知县杖责长洲县户房典吏丘长礼,还杖毙了丘长礼,而丘长礼是为民请命、急公好义之人,对他钱五也有救命之恩,所以,钱五才愤然杀文安而为丘长礼报仇。

  苏州许多士民因此颇感文安侠义之气,也对丘长礼这种宋江似的人物被杖毙很惋惜。

  于是,苏州的缙绅乡贤也都因此纷纷来为钱五站队,表示可以接受钱五因杀官而被明正典刑,但不能接受钱五被严刑拷打。

  当然!

  这些苏州缙绅乡贤之所以抱团为一个普通桑农出面,也有怕钱五被严刑拷打牵联到自己这些人的意思,所以才会显得很团结。

  钱五这些日子,的确成了苏州城人人推崇的“义民”、“豪侠”,即便是在牢里,狱卒也对其恭敬有加。

  钱五自己更是要什么,就有人通过狱卒给他送什么,甚至连瘦马都送进了牢里。

  桂萼和熊浃从来都苏州开始,也算是看见了苏州士民的团结。

  无论是阊门处的挂着“号召士子为义民钱五写墓志铭”的横幅,还是寒山寺有富人发香请百姓为义民钱五祈福的活动,都让桂萼和熊浃知道,与其说是钱五想杀清丈官文安,不如说是苏州奢豪富户想杀文安。

  “阁老,中丞,钱五犯国法,固然死罪难逃,但按春秋大义,他是为恩主复仇而死!鄙人虽蒙朝廷厚恩,以尚书致仕还乡,但也绝不会坐视乡中义民被随意折辱。”

  “鄙人也一样,钱五是斩是绞,皆是伏法,但不当严刑逼供,而牵连善类,以屈辱义士,若有司伺机报复,则必上本参劾!”

  “正是,钱五固然死罪难逃,但这件事本因还是清丈扰民太狠,因而激起此等事件,若有司依旧不顾民情,别怪我没提醒在先。”

  ……

  苏州的缙绅贤达甚至也在桂萼和熊浃提审钱五时,于陪审位上,一个个为钱五的案子表起态来。

  桂萼只是冷笑,不以为然。

  因为他已经收到了天子的密旨,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些人。

  所以,桂萼只是给南直巡抚熊浃使了眼色。

  南直巡抚熊浃这里便先问着钱五:“可有人指使你杀文郎官?”

  钱五因为有苏州缙绅贤达和整个苏州士民壮胆,也就不屑地道:“没有人指使。”

  “胡说!”

  桂萼当即厉声喝了一句。

  “难道阁老要在大庭广众用刑逼其招拱吗?”

  这时,有缙绅忍不住冷声问起桂萼来。

  桂萼道:“仆不会刑讯逼供,但仆身为执政,奉旨清理督办税政,便宜处置诸政,那就有权给这事定性。”

  “以仆看,这次钱五杀郎官,不是私怨,也不是为恩主报仇那么简单,而很可能是整个苏州的人在造反!在反动对抗国策!”

  “你钱五既然说没有指使,那就只能说明,是整个苏州的士民在做你的主谋!”

  桂萼说到这里,在场的缙绅贤达坐立不住。

  钱五这时更是很豪气地说道:“我说了,没有谁是我的主谋,是我自己要杀文安。”

  “好!钱壮士果然仗义!”

  不少缙绅贤达在这时称颂起来。

  “仆要怎么认为,还轮不到你来教!”

  桂萼这时没理会这些缙绅贤达,只冷声回驳了钱五一句。

  钱五咬紧了牙,对他不能干涉一个阁老的事实感到很郁闷。

  而桂萼这里则喝道:“清田御史翁万达、唐顺之!”

  “下僚在!”

  两人在这时站起身来。

  “传仆钧命,苏州对抗国策、谋害清田钦差,在清税完后,对苏州士民加征惩罚性田税三倍、惩罚性金花银五倍、惩罚性商税十倍!”

  “是!”

  桂萼这话一出。

  缙绅贤达们彻底坐不住了。

  缙绅顾宁当即起身道:“阁老如此霸道对待苏州士民,有悖君子之道!我等必上本参奏!”

  “你可以抗议!乃至可以向天子上本参劾,这是你以原官致仕还乡的权力,但仆可以不听!”

  “但你们若抗命,那就是造反!”

  桂萼回应了顾宁,然后又吩咐道:“苏州知府王元。”

  苏州知府王元这时也站起身来:“下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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