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看着这个孽障徒弟的背影小声骂了一句然后便双手拢在袖子里,然后在早起的铺子中买了些糕点米饼之类的东西径直去往了这御史大夫曾明的府上。
他通报之后,也没有进去就站在门口等着,一直等天色大亮后,曾明从里头走了出来准备去衙门上工了,他才默默的跟在了轿子旁。
曾明全程没说话,就让他这么跟着,却也没拦着他,甚至进衙门的时候都没有叫他别进去。
等到曾大人坐在案牍之前开始一天的工作时,老张这才在门口拱手道:“曾大人,下官是前来自首的。”
曾明微微抬起眼皮:“自首?为何?”
“我贪了陛下给的五万两银子。”
刚喝一口茶水的曾明噗的一声全给喷了出来,他连忙用旁边的手绢擦了一下桌子,难以置信的看向老张:“五万两?你可知五万两都够你抄家流放了。”
“对,是抄家流放,倒查三族,清算衙门。”
曾明眯起眼睛看着老张:“你当真自首?”
“对,我账上五万两银子亏空了,实在补不上这窟窿。”
曾明心里暗暗发笑,心道:“你小子装个什么劲儿,还亏空,你手上就五万两,那条子都是我批的。”
“那这五万两银子你用作何处了?”
“不知。”老张摇头:“反正就是亏空了,不信大人去查。”
曾明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陛下的要求那肯定得满足,于是他拿腔拿调的说:“既是如此,那你先行收监大理寺,等本相查明之后再做定夺。”
就这么一下子,整个朝堂上都知道那新上任礼部的张仲春这才几天就亏空了五万两银子,礼部之虎曹达华在朝堂上是被鸿宝帝劈头盖脸给骂了一个通透。
“大理寺、刑部。你二部协同彻查此事,断不可助长此风!严查严办!”
到这那都是正常的办案流程,出了事肯定是要严查,两部自然领命。
而接着叫人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这边早朝还没完,礼部度支司便匆匆赶了过来。
来人为礼部核算衙门的度支使,他手上匆匆的拿着材料来到那大殿之中,吭哧一声跪倒在了鸿宝帝的面前,双手将东西托举于头顶之上:“陛下,此事当是个误会。”
“哦?”鸿宝帝斜眼看了看他:“何为误会。”
“哎呀……那张大人年轻马虎,昨日银子批奏下来之后,我与他说先要将银子入账再出账,否则年底账目对不上。当日午时,张大人着急着要,我便先将已入账的五万两银子度给了他。谁知他睡了一觉醒来却将此事给忘了个干净,横算竖算却也算不明白,加上这冬日人也迷糊,便干了这等傻事出来。如今账目全在此册之中,还请陛下过目。”
鸿宝帝心中诧异,旁边的高士廉在那脸色骤变,而曾明则伸着脑袋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
但现在他们能说什么呢?只能是先把账目递到了鸿宝帝的手中,这么一查……他娘的,账对上了。那丢失的五万两给补回来了。
他娘的……
鸿宝帝这会儿肺都快气炸了,但脸上却还不能表现出来,他连连点头气极反笑:“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旁边的高士廉心惊肉跳而下头的礼部臣工喜上眉梢。
“既是一场误会,年轻人倒也是欠打磨。依朕看,他也当不得这个位置了,叫他赋闲下来吧,他日再择取出路,罚俸一年。”
说着鸿宝帝起身拂袖而去,众臣工都以为他是被张仲春给气的,暗暗的松了口气,礼部上下那更是如释重负。
等到田恩宣布退朝之后,礼部众人回到衙门之中后真是把老张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顿。
菜鸟就是菜鸟,这种天菜的废物,就该把他打回乡里去当个主簿,废物上京城,那不是害人么?
而鸿宝帝坐在御花园之中,面前是脸色铁青的高士廉还有哭笑不得的曾明,他一杯一杯喝着茶,左右相坐在那寂静无语。
“他倒是破釜沉舟,还真的给朕把这五万两给补贴上了。”
鸿宝帝说着说着却突然笑了起来:“哎呀……两位,你们觉得他去何处比较好啊?”
高士廉低头不语,曾明左顾右盼。
“是个硬茬。”鸿宝帝替他们开了口:“你们呐,就是怕他这等人到了你们手中会给你们搅合的天翻地覆。依朕来看,他与那夏林真是天生的妖物,若是夏林在此,你们说他会如何?”
“他?”高士廉没好气的说:“他会在大殿之上指着臣的鼻子说我把这银子给盘剥了,说不定还会目无尊长的骂我一句老匹夫。他跟那郭达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
鸿宝帝哈哈大笑起来:“对对对,这是他能干的事。不过朕倒是没想到这张仲春却是如此活络,居然不声不响的去投了案。”
曾明这会儿接话道:“看来礼部衙门的亏空断然不止这五万两,他们既然如此神速的能填补掉这五万两的亏空,想必是为了掩盖更大的窟窿。”
“呵。”鸿宝帝冷笑一声:“六部之中朕查了五部,就是没动这礼部,想着这清水衙门也不会有什么作恶多端,看来到底是朕小看了天下英豪。高爱卿、曾爱卿。”
“陛下。”
左右二相同时起立躬身,鸿宝帝把杯子往下一放:“朕看来这礼部尚书是该换换人了。你们二人找个由头去把他办了,至于这张仲春,去门下省吧。让他去当个左谏议大夫。”
说完,鸿宝帝摇头笑了起来:“一天便将朕的难题给解了,还反过来沤了朕一肚子气,现在的少年郎都这么厉害的?”
“臣听完民间有个说法。”高士廉侧头笑道:“说百年不出的天才,一间屋子里出了两个。便是这夏道生与张仲春。甚至就连夏道生都是张仲春教出来的。”
“啊?还有这等事?”鸿宝帝眼睛都瞪大了:“哦……难怪了。”
“他们一开始交好但后来不知怎的交恶了,夏道生在浮梁主持鹅湖书院,张仲春在洪都府主持豫章书院,这两个书院极为厉害,今年的进士科共有六十三人入榜,其中四十九人为这两个书院的。”
鸿宝帝听完汗毛都竖起来了:“你们透题了?”
“陛下……题是您亲自出的。”高相最受不得委屈和冤枉:“我们都没见着题。臣估计,是他们压中了题。”
“这也能压中?”
鸿宝帝难以置信的嘟囔了一句,然后摇了摇头:“当真是奇人。”
说起来其他比如马周、许敬宗他们上京的时候夏林都给了各种资源,但唯独老张过来的时候他就给了点钱,主要还是相信老张的能力,他除了那张嘴不把门之外,其他的心术权谋可不比谁差。
老张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潜规则到门下省去了,那可是中枢之部,虽现在是由高士廉代管,但其实还没有一个真正的主官。
要不怎么说礼部是上升的跳板呢,更何况这次老张还献祭了礼部尚书,这要是都不能法力无边都对不起他礼部之虎的杀身成仁。
当然了,这次之后老张肯定是要成为朝堂瘟神的,资源一定全部断绝,但这恰恰就是他要的结果。
老皇帝快不行了呀,快要选边站队了,他一个破格提拔的没背景的官儿,甭管站谁的队,成为祭品的概率都会大增。
这会儿的老张坐在大理寺的牢房里,吴宁蹲在旁边正在给他往里头递吃的。
大理寺这地方能进来的一半也都不会太差,所以住宿环境相比刑部好太多了,老张蹲在那穿着囚服一边吃着烧鸡一边喝着酒,旁边的囚犯看到他的样子全都是默默叹气,毕竟年纪轻轻就吃上断头饭的人在当下鸿宝帝当政的日子里可不多见,他一定是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
毕竟就连谋反都是赐毒酒,砍头可是真的太罪大恶极了。
“师父,到底为什么啊?为什么他们会给你把这个窟窿补上啊?”
吴宁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五万两银子可是好大一笔钱,那可都够杀头了,但谁知道礼部居然把这五万两给补了起来。
“难道是他们发现东窗事发了,所以把克扣的钱还给你了?”
这时老张朝吴宁勾了勾手指,她凑到老张面前附耳过去,就听老张说道:“陛下就批了五万两给我。”
“啊?”吴宁一脸震惊:“那不是摆明坑你么?”
“怎么说话呢?”
老张啧了一声:“要换成别人,给我五万让我干十万的活儿,那就叫坑。如果是陛下,那就是考验我。我在这想了一天了,估计啊,我怕是要升官了。”
“又升?”
“对,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去六部之中的哪一部了,要么进寺要么入阁。”
“入阁!?”吴宁惊呼一声:“那你这升迁可太快了,人家一辈子也就那样,你才几日啊?”
“这便是势。”老张靠在牢房的门上翘起二郎腿:“道生总是与我说,这若是站在风口浪尖之上,猪也是能飞上天的。当初我多有不信,而如今我却成了风口浪尖上的猪。造化弄人啊,造化弄人。”
老张说着突然叹了口气:“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求时十之一,丢时十之九啊。乾坤如今未定,生死属实难料。”
第314章 诶!还真挺牛逼
老张在朝堂内以瘟神之名成了所有人避而远之的人,虽然被从里头放出来了,但官儿丢了,人也赋闲了。
顶上他位置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浮梁第一阴逼许敬宗,不得不说礼部之虎这人能力还行,至少在选人的眼光这方面还是很拔尖的,只是可能……运气不是很好,毕竟不管是老张还是老许,那都不是朝堂派系里的人,他一把都给捞起来了。
老许是滕王推过来的官,基本上要么是在文馆里修书要么是领个闲职无所事事,但架不住人家履历漂亮,再加上礼部也没什么太多的派系牵扯,所以礼部尚书就把他给收了。
而就在许敬宗入职礼部的第三天,礼部之虎曹达华就因京中有人去大理寺检举揭发说他收受贿赂、克扣银两被接受调查了。
查来查去,他也就被放出去到地方上当刺史了,从尚书到刺史,京官变成地方官,算是远离了权力中心,按照他的年纪来看,这辈子几乎是没啥太大的可能调回京师了。
这会儿高士廉的神级操作开始了,他将马周推了出去,让这个年轻人一跃成为了代尚书。
虽然官职品级不变,仍然是宰相副职,但却兼职礼部尚书,这个一旦平稳下来,他的礼部尚书基本上就稳当了,这也就算是高士廉把六部之中最后一块难啃的骨头给啃了下来。
现在老高在朝堂上可谓是一家独大,统领六部。只是九寺那边说话份量还是曾明比较大,两人仍是那死对头,总是在朝堂上打得不可开交。
而年轻官员这段时间可算是提起来了一批,马周算是晋升最快的了,一来是他能耐的确了得,再一个是高士廉其实也是在着手培养接班人了。
他倒是想扶自家子侄,但他家子侄着实没什么能耐,一个个撑死也就是七品官的水平,让一个七品官去干三品的活儿,那还不如让他们好好的在一个闲散部门为高家开枝散叶比较好。
所以马周这个弟子他是比较看重的,而且他也着实考验了许久,毕竟马周是从浮梁走出来的人,他真的很怕他会是夏道生的人。
但经过这几年的考验,他觉得马周还行,并没有在跟夏道生有什么纠葛,在朝堂上他也是向着高士廉说话,所以高士廉这才决定扶他上位。
只是老高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是万万没想到马周真的就是夏林的人,他的确是没跟夏林有联系,因为所有他跟夏林沟通的内容都是通过他儿子跟书院的书信往来。
一般都会是以给同窗写信之名捎带手把一些消息传递过去,高士廉也截取过这些信,但后来发现都是一些日常的见闻和小孩子的琐碎,他也就懒得再关注了。
只是他根本想不到这里头总是会暗藏一些偏门的信息,这些信息就是马周要传递给夏林的,比如孩子在信中写到平日跟谁谁谁一起玩,那个谁谁谁就是户部尚书家的孙子,而这小谁突然有一天带了一个新朋友来,这人是工部新来的谁家的孩子。
就是这些看上去凌乱琐碎的信息在夏林那就是可以拼凑成一套完整的信息链,以及马周需要支援的时候,他儿子的信里就会写上“爹爹最近很累,总是睡不着,我问爹爹怎么了,爹爹说叫我小孩子不要管,但我知道这是因为爹爹因为什么什么事心里着急”这样的内容。
这些内容传递到浮梁之后,夏林就会通过相关的信息渠道了解一下马周最近遇到的问题,接着通过一些很巧妙的设计和方案帮助他解决当前的问题。
比如前些日子马周手上的项目出了大纰漏,倒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之前接这个项目的人病死了,后续的工作没法按时完成,但这东西盖到了一半他人再接手就是要亏钱,而他手头上的资金也不够了,眼看期限就要到了,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了一个愿意接这个买卖的老板,人家甚至不要钱,就是想跟马周亲近亲近,交个朋友。
当时马周将计就计把这件事报给了高士廉,高士廉甚至还宽慰马周说“官场上就是如此,自己学会审时度势便可”。
然后马周很高兴的跟那人认识了一番,然后顺利的把三省工程干完了,领了一个大大的奖赏。
这些资源他心里清楚都是怎么来的,而自己这么平步青云到底是为什么,他更是比谁都明白。
不过这也属实正常,毕竟就像夏林在他离开时说的那样,当他从浮梁县走出来的瞬间,他们就已经被深深的绑在了一条绳子上,没有背景跟体系,在京城之中寸步难行。
一开始马周还跃跃欲试说想感受一番到底有多难,但三次之后他就知道没有个团队单枪匹马别说是他马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法子。
而在这之后他就深切的认识到他在这里的枝繁叶茂,说白了就是源自脚下的土壤肥沃厚重。
虽然这多少感觉有点偷偷摸摸的,但不偷摸也没法。
而现在浮梁那边的人陆陆续续的进入到了朝堂,马周自然也要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了。
结党这件事几乎是朝堂上所有人都难以避免的事情,想玩独善其身那一套,人家有的是弄死你的法子。
所以在老张被放出来之后,恰好今日马周在家为母亲做寿,于是便给不少人发了请柬,其中就包括老张跟许敬宗。
这种意图其实看不出来什么,因为马周就属于那种“为了能跟她拥抱而抱遍了班上所有人”的类型,多出两个新来的官员也引不起旁人的注意。
如今马周是宰相副手,基本上就是高士廉的秘书处主任,他的排场自然是很大,而老张作为一个刚被处罚的官员能被邀请其实也算是一种荣幸。
他是跟许敬宗结伴去的,路上也并没有过多的交流,但在酒席之间马周巡游敬酒时却是着重的夸奖了一下老张丹青卓越,希望他能过来为自己的母亲画一张肖像。
老张自然责无旁贷,而许敬宗那边,他跟马周早多少年就认识了,甚至都不需要什么废话。
第二天一早,许敬宗先老张一步提着东西上门拜访了马周,新官儿找靠山的标准路线他都走了一遍,而老张来时许敬宗已经离开。
他在偏堂研磨颜料,马周就坐在旁边嗑瓜子并跟老张聊了起来。
“你过了年可就要去门下省了。”马周笑道:“若是有什么为难的地方,你直接找我就是了。”
“那哪能随便找,你刚站稳脚跟呢。”老张回过头瞄了他一眼:“不过你升的可真快,这眼看就从三品了,跟位极人臣是一步之遥。”
“提拔快不是好事,这是高士廉在选接班人,等新帝登基,他这前朝旧相九成九是干不成了。需要有个人站在朝堂之内为他发言,而我便是他的喉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