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要解释一下这两个队伍的差别,新党是主张改革的,诉求是变改祖宗之法实行全新的王道儒家教育。而浮党则是工业兴国派,主打的就是实业兴邦思维,他们觉得政策只是国力的辅助,想要国强害得是开办工厂振兴工科教育。
这也是天然冲突的群体,但此刻他们合流倒给老贵族们施压。
原本只是一些不入流的平民学子,但现在文、理双雄都加入了进去,这无形之中就给朝堂上增加了十万吨的压力。世家这会儿也不敢乱来了,因为浮党有兵,新党有势,足够给老贵族们来上一点年轻人的震撼。
马周站在最前方,眼睛扫过面前站着的所有人。
“说说吧,出了何事。为何会闹到这般地步?”
这会儿京兆府府尹上前汇报,意思就是说那些书生聚众殴打他人,导致与谁谁谁家和谁谁谁家起了冲突,京兆府根据大魏律法执行抓捕,然后那些年轻学子冲击府衙之类的。
但这会儿察事司副统领赵世远上前一步走:“不对吧,府尹大人。此事下官也有所了解,分明便是连续几日那几人轮番辱骂,昨日更是有人公开辱骂驸马都尉宁波将军夏林与察事司察事使张朔。怎么?府尹大人倒是只管这百姓点灯,不管这州官放火啊?”
“我……你……”京兆尹咬牙切齿有些恼怒:“赵大人称辱骂,老夫审的时候得到的却只是论道罢了。”
“好!”赵世远双手一拍:“好一个论道!好好好,好一个论道。说那夏道生是吃泔水的杂碎,说那张仲春是绣花的草包。好好好,好啊,好一个论道。”
马周眼睛一翻:“可有此事?”
京兆尹头一低:“有……”
“有!有你为何不报!?”马周勃然大怒:“陛下不在京城,你们便是如此玩忽职守???”
“可……”
京兆尹刚要说话,赵世远立刻堵住了他的话头:“当下学子之中有人为此事丧命,棺椁停于皇宫之外,人命大入天啊,府尹大人!”
到这个节骨眼了,各世家的代言人开始发力了,他们纷纷开始站队,然后开始对赵世远进行一系列的进攻。
但赵世远这辈子除了发自内心的怯夏林之外,其他人他压根就没放在眼里,只是冷言冷语的说道:“好,诸位大人如此说话,那我倒是有个法子,就看你们敢不敢用了。”
“你但说无妨。”马周冷声说道。
“六司会,由刑部、大理寺、京兆府三司同办,察事司、监查院与御史台三府同侦!势必要叫此事水落石出,还大魏一个朗朗乾坤!”
这会儿许久不说话的安慕斯突然上前一步走:“下官,附议。”
接着浮党跟新党的人纷纷也走了出来。
“下官,附议。”
“附议。”
但世家派可不同意了,这可是牵扯到自家子侄,他们便开始据理力争。
这会儿赵世远突然一声暴呵:“夏道生四十万大军陈兵河南道!他当下就站在雨中,你们办是不办!?”
朝堂之上顿时没了动静,马周咳嗽了一声:“大理寺安慕斯、京兆府冯满春、刑部史进明。”
“下官在。”
“下官在。”
“下官在。”
三人齐步上前,接着马周继续说道:“监察院熊文韬,察事司赵世远,御史台陈屿。”
“下官在。”
马周手一挥,拿出他的代天子令:“六司同查共审,不论是谁,绝不姑息”
第484章 再飞一会儿
要不马周能当宰相呢,这六司之中有各方势力均有参与,再加一个公认绝对中立的安慕斯,这简直就是天才一般的搭配。
这个安排看似能解决问题,其实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但凡是只给到一个部门头上,真的是连参加这件事的人身上几根毛都能给查出来。但现在,六个部门一起上,除了增加刺激点和矛盾点之外,几乎没有特别好的解决办法了。
金陵城的大雨下了三日,皇城里传出的消息倒是叫人振奋,公平这个东西谁都喜欢,但真的能从这纷乱之局势中找到解决的办法么?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些打鼓。
老张城门上挂了官帽,就代表他主动辞官了,虽然马周没有核准,但这件事本身其实挺严重的,他被停了职,他的职位由候补郎许敬宗暂代。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停职的举动,老张的声望几乎已经达到了顶点,他本来就是读书人的意见领袖之一,而如今他叠服挂冠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当下整个金陵的学子基本上都唯他马首是瞻。
失去了职位的老张现在每天就是到京兆府门口一坐,亲自督办六司同审,有时候里头的人会想要驱赶这群人,但一般这个时候夏林就会一瘸一拐的出现在人群之中。
他不言语,只是站在那静静的看着。
并且夏林还亲自撰写了一篇其实有点大逆不道的祭奠悼文来纪念那个在这次冲突之中去世的学子。
而民间的讨论声同样一刻未停,除了这次事件本身就还有整个现行的晋升制度进行了高强度的讨论。
当下科举制度快六十年了,但朝堂之上仍有十之七八的官员是各大家族子弟,他们甚至完全没经历过科举,有的只是年龄到了便能当上一任官员。
这种事是不合理的,当下普通平民该何去何从,这就成为了最有意思的讨论点。
贵族阶层同样也没闲着,他们这段时间同样在不断的制造矛盾和分化这些普通学子内部的结构。
一场无声的对抗这算是彻底拉开了大幕,而与此同时老张也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
他被人刺杀了,身上中了七刀,人没死但却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
夏林第一时间来到了太医院看到了躺在那吊着一口气的老张,他脸上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将罗士信留在了这里而自己则转身走出了大门。
“夏大人,那人是个死士,没留下任何线索。”
“没事。”夏林摆了摆手:“不需要他们留下线索。”
他说完垂下眼睛:“金陵城里高门大户三十七,全给我围上。”
“大人,这是要用兵?”
“江东行营,围城!”
一天之内四万破虏军浩浩荡荡的开赴金陵城外,直接围城扎营,普通民众、商队通行无阻,但世家子弟、门阀贵族一概不许出城。
而城中的百姓与学子那是欢呼雀跃,因为他们终于在日月无光的天空之上看到了一道金光破晓。
但纵兵围城这件事其实是非常要命的事情,这跟造反也没什么区别了。
“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了。”
马周坐在夏林对面小声问道:“会给人落下口实的。”
“这是老张没死,要是他死了,是非对错我就无心分辨了。那你今日看到的就不是围城,是金陵城三十六高门大户的头被挂在皇宫外的腊梅树上。”夏林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围着,什么时候围出了个结果,什么时候我就撤离。天下没有这等事,上来就刺杀朝廷命官,只因为他为广大学子说话?”
同样,在民间里的怨气也已经达到了顶峰,无数人涌上了街头就是要为老张讨一个说法,整个金陵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世家贵族牛逼吧?现在他们一个个大门紧锁,院里的人都严阵以待,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暴走的读书人冲入了院中,而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被那些暴民冲进来后自己的下场会有多惨。
这些有着高墙大院的贵族人家,一个个都开始守城了。
换句话就是老张用他自己身上的七个窟窿眼,换来了一场攻守易型。
从被羞辱驱赶,到被严防死守,前后也就是十天,四万多破虏军给了他们所有人一种底气,而现在大家才逐渐明白夏林到底在这里头的权重有多大。
城防军虽已经上了城墙,但他们懒懒散散,三五成群坐在墙头聊天,或感叹破虏军的装备好,或感慨破虏军的军饷高,真正把破虏军当敌人者几乎没有。
而金陵城之中还有百姓来往破虏军之间贩卖各种物资,甚至还会在大营和城市之间形成集市,理发修面、包子馒头。
总之金陵城的百姓不怕破虏军,而害怕的人是那些紧闭房门的高门大户。
这次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们可能是真的捅了个大篓子。
六司的案子还没尘埃落定,这里就再次出现了比那件事还要严重的问题,可谓是烽火一触即燃。
即便是一些世家的宗门老祖也都终于出山了,他们甚至都没想到自家的后辈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坐在一起一商量,当下似乎就是一个死局。
可以对抗,但持续不了多久,河南道的四十万大军隔绝了李渊的发兵但同时也隔绝了他们的援军,京畿道的破虏军手中拿着家伙就站在身边,刚刚被清理过一道的城防军现在显然也没有办法成为他们的战力。
换言之就是经过几轮的清理,世家贵族掌握着的军权已经去了七七八八,剩下的一些加起来不到三千人的规模。
现在城外的破虏军已成逼宫之势,虽然他们一言不发,但限期交出凶手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了,而张仲春的重伤和破虏军的支持以及世家的避让也让本来就心中有火气的百姓开始准备宣泄火力了。
今日朝堂上,马周召唤了三次夏道生,但他根本不出面。三次通传的结果都是一样不来。
但此刻没人去质疑他目无法纪,所有人都低着头垂着眼睛不言不语,即便是马周也站在那沉默,主持大局的人变成了滕王爷,可滕王爷也找不到破局之法。
用大义法纪去压制,压制不住,有人先动手掀桌子了,整个事件的性质就已经彻底发生了改变。
“当下想要平息,只有一法,那便是国法。惩治谁,处置谁都要清清楚楚,还想象以往那般拉出一个替死鬼来,这怕是行不通了。”
滕王爷说完便拂袖而去:“你们自行决断。”
而在外头,宗门老祖们也在开会,现在的局势对他们来说百害无一利,首先就是无法动用自己的力量平息内部那些年轻小牲口们的愤怒,六司协查已经把他们的权力进一步压缩了,调动兵马也好维持治安也罢都需要经过六司手续,只要有一司不过,那就有的扯皮。
再一个就是他们的求救信号发不出去,城外几万人,但每个通往京城的关隘都早已经被破虏军给遏制住了,换而言之鸿宝帝死之前就已经把这个螃蟹笼子给下好了,现在夏林就是来收这个口。
“一群猪。”
宗门老祖的会议结果就剩下这一条,而高士廉全程没有说话,脸色也比较轻松,因为就在事情发生的三天前,他高家几乎全部的资产已经从京畿道也就是扬州等区域撤离了出去,连带着家里的人都已经搬去了江南道。
现在如果没有意外,浮梁新区里头,他们已经住下了,正在张罗布置新屋子呢。
而他现在更是可以抛开立场来谈论这件事了,有一种无欲则刚的派头。
“我也不知是谁干的这件事,但我想来有些人当真是过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不知道苦日子的苦字是有几笔而成。”高士廉微微仰着头,带着几分讥讽的看着下头的人:“当下唯一之法,便是谁干的就把谁交出去,否则时限一到,恐怕就不是当下这个样子了。”
“还有。”高士廉突然咳嗽了一声继续补充道:“诸位,若是不想开打,那你等便让出一些位置来吧。”
“高太尉倒是说的好呢,你高家为何不让?”
“我高家还有何人在朝为官啊?”高士廉轻描淡写的说道:“哦,倒是有,我一个侄子在任翰林院修撰,从六品。老夫位列三公手头上却早已经无了实职,我还要让到何处?要不我这太尉让给你陈家如何?”
高士廉一句话就把这些人全给干沉默了,老贼就是老贼,他似乎早预料到这一日,在朝为官的高家人早已经都分派到地方上去任实职官员了,家都搬空了,就剩下了他这个孤寡老头留在京城。
其他人等发现的时候他娘的城都被破虏军围了,他们现在其实恨高士廉比恨夏林还恨,这不妥妥背叛阶级么。
但问题是高士廉可不能出事,出了事第一个不饶他们的恰恰就是夏林,因为如果高士廉出了问题,他作为京城世家的代表和领军人物,即便是有宗门老祖在的前提下他都有话语权,这样的人没了,大家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夏林。
而夏林当下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会把整个京城给挖个底朝天,谁都不可能会有好日子过。
第485章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
高士廉其实心里非常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自己怎么才能赢。
答案很简单,什么都不干,躺在家里修养一段时间,他就能赢。因为大家都默认他是南方世家联盟的大掌门,能力强、资历老、背景深、影响远,妥妥的爽文大男主。
曾追随过先帝的父亲,老师是皇帝的叔公,跟先帝共创鸿宝之治,三朝元老,位列三公。跟天下第一的李家是儿女亲家,还是江南士族的精神领袖。
只要当下他不想着创业也不想着怎样把自己家的利益最大化,他躺平就是赢家,因为不管这次夏林主导的变革结果会如何,至少当下看起来夏林一派希望的诉求是合理的,更多的晋升机会与更公平的考试制度。
不管这里头有多少弯弯绕,只要把这核心诉求给他们解决了,事情很快就会平息,到时就剩下了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当下双方一起共荣华夏。
高士廉仍然是高士廉,他还是要当他的世家代言人,也还会是三公中的一位。同时还会是促进改革,同情平民的好人,名利他都能拿上。
在这个前提下,他何苦要去对抗?
但放到其他家族中可就不好说了,他们可没有高家的底子,放弃一部分权力就等于是削弱了他们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未来家大业大再加上儿孙也要开始去跟其他人卷了,时间一长能力不行的卷不过的自然就要被淘汰。
推恩令知道吧,中山靖王之后刘玄德最后不也是要去织鞋贩履?而当下,摆在他们眼前的就是一次大魏的推恩令。
几代之后,能成气候的世家恐怕就十不存一了。
世家里头有没有弱智,其实是有的,而且比例还不低。但大多是年轻一代,因为自小生活太过于优渥,享受着没有任何竞争的生活,到了年纪就可以用自家家族的力量连带着有个一官半职,他们不蠢还有谁会蠢?
但要说世家里有没有厉害的人,那当然也有。争斗不光是不同阶级之间存在,本阶级内部同样也会有,就好像底层人善于为难底层人一样,最擅长折腾世家的就是另外一个世家。
但凡一个家族从上到下都先天性的愚蠢,那他们很快就会被瓜分殆尽,永远不要高估这帮人的道德底线,他们是没有任何底线一说的。
而这些世家中最聪明的那一群人都意识到了当下可能和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