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早就统一口径,一口咬死就是没有,反正随便他怎么说,说破大天也是没有,不然就把他们全宰了,看以后谁还敢在这地界做生意。
这会儿夏林慢慢走进堂前,仍是哪满脸笑容,他拱了拱手道:“劳烦各位在百忙之中前来赴宴,着实有些唐突了,不过我这初来乍到的,一直也没和大伙儿见过面,此番也算是认识认识了。”
他这番姿态,那些个商人自然也不敢怠慢,连忙起身客气了起来,但夏林只是笑盈盈的拱手:“客气客气,诸位快快落座。”
很快,他走到自己的那张桌子前也坐了下来:“我这人不喜欢那繁文缛节,大家敬请率性,酒喝起来,菜吃起来。今日来没别的事,就是与大家混个面熟罢了,其余的事咱们一概不谈。”
说罢,他上来就开始大吃大喝起来,吃着他还品头论足了起来,什么这鸡肉不够滋味,炖煮的时间短了,那山麂子还有些腥臊,应当再多加些姜蒜。
总之是把周围的人给弄得是一愣一愣的。
这会儿他们哪还有心思吃东西呢,都弄不清这夏林到底要玩什么花样,毕竟能被他邀请过来的人可没有一个是愣头青,都精明着呢。
但即便是这么一帮精明人却始终看不懂他到底是要作甚。
很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夏林这会儿也略微有了几分醉意,他咳嗽了一声。而就是这一嗓子,将整个屋子都弄得肃静了起来,每个人都竖起耳朵仔细听外头的动静,生怕有什么刀斧手埋伏在外头。
但幸好没有,他就只是咳嗽了一声。
“对了。”夏林这会儿站起身来:“诸位可见了今日一早城门口的檄文?今年之水灾可能影响朝廷的赋税,想必诸位都清楚,朝廷可不管此地遭灾不遭灾,税可是一点不能少。”
好啊好啊,这也算是图穷匕见了,这就开始表演了是吧?行,让大家看看你有什么招。
下头的富商们人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静静的等待着夏林的表演。
“我不是岭南道的人,诸位不用这么看着我,大伙儿或多或少的也都跟江南道有贸易,我为难你们犯不上,再说了在座各位都是遵纪守法的良商,巧取豪夺也不合我的心思。”
夏林的话叫他们的心再次提了起来,这不明显欲抑先扬么?上来咔咔一通夸,等会一刀砍过来,狗命都没有了。
“大家莫要误会,此番赈灾肯定是不利的,所以届时魏长盛魏大人恐怕是要贬斥琼州了,而此地肯定会有新的州官前来,我的打算是推举江南道镇巡盐道衙门的邵知秋过来,不知诸位可有听他过他的名字?”
在岭南道做买卖,可能不认识夏林,但不可能不跟这盐道衙门打交道,而那盐道衙门的邵大人可是出了名的难缠,属茅厕里的破石头,又臭又硬油盐不进,在座的人可没少在他手上吃亏。
若是真的如夏道生所说,魏长盛调离,那邵大人过来,那可就完吊蛋了,自己一众在这里耕耘多年的关系网一瞬间就要被清空,天知道他们这么多年在这投了多少钱才有了今日之成绩,现在从头开始那比要他们命还难受。
最关键的是那邵知秋是出了名的江南建制派,什么意思呢?天下的商户,就他妈江南道的人是好的,其他都是畜生。
他过来之后必然会大力扶持他的人脉,自己这多年的基业岂不是彻底要被人家给覆盖掉了?
这一下这帮豪商可就慌张了起来,这一下他们才算明白自己遇到了比魏长盛更狠的角色了,人家魏长盛只是难缠,这好家伙直接上来就是要掀桌。
一刀砍在七寸上,再凶的蛇都得麻。
而这会儿夏林继续说道:“所以呢,往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我希望大家能一展宏图,前途无量。”
夏林举杯致敬:“有钱一起赚!”
在场之人纷纷起身,假惺惺的喝酒,他们现在甚至有些祈望这夏道生开口要东西了,给点就给点,装个为难的姿态割点肉,比过些日子连家都给人掀了的好啊。
这个心态上的悄然转变,导致他们现在看着夏林的眼神都开始变得有些热忱了起来。
但这该死的狗贼他啥也不说了,坐下继续跟人推杯换盏起来,乐呵呵的好像真的是一点都对赈灾没有兴趣似的。
可想而知这顿饭吃的有多难受吧,到了最后夏林都说三遍散场了,但却一个离开的都没有。
“耶?诸位是?可以回去了,我说了今日就是叫大伙儿来吃个人认认脸。”夏林笑呵呵的说道:“我也该回兵营之中了,城中的粮食大概还能扛个三四天吧,到时城中之人加上流民近二十万,没吃的可是要闹腾的,这帮穷鬼真是难缠。”
“这……夏大人……”
有一人站起身刚要说话,却被身边之人拉了回去。但这个细节却没有被夏林忽略,他端起酒杯刚要喝,手上突然一松,就被应声落地摔了个粉粉碎。
这一声脆响再次让屋子里这些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夏林则低头看了一眼,摇头道:“哎呀呀,可惜可惜,可惜了这一杯好酒哟,酒杯碎了再好的酒也盛不住咯。”
说完他突然话锋一转:“对了,昨日魏长盛与我商量说献粮者可得市舶司优先通关之权,我便笑了,市舶司那头能有几分商贸,还优先通商。再说了,等明年邵知秋来了,江南道的路就要铺过来了。这地界的市舶司便可有可无了。到时诸位行商便可畅通无阻了。”
好一个畅通无阻,到时候江南道的商行蜂拥而至,他们连毛都剩不下了。是,没错,的确是畅通无阻……没东西了,可不就畅通无阻了。
在场都是机敏之人,他们其实也知道魏长盛为什么这些日子都是窝窝囊囊的,那不就是他意图谋反被人给掀了么,他在这说话不算了,人家江南道的头子过来接管岭南了。
那既然都接管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人自然也会被清理掉。
“好了,话就这么多,我很高兴与诸位这一面之缘,往后有缘再见。”
夏林把新酒杯往桌上一叩:“我有些疲乏了,诸位请回吧。”
逐客令这么一下,他们也不好再停留了,但走出去的时候那是越来越慌,那夏道生的铁腕是真铁腕,他们弄不过啊……
那既然如此,是不是有其他方式可以弥补?
对!魏长盛。
不过现在肯定不是去寻那魏长盛的好时机,大家眼睛都看着呢。
所以直到这夜幕降临,那可就有人鬼鬼祟祟的来到了魏长盛的府邸之中,而这一进堂,就发现白天还一口咬定死活不往外吐东西的家伙们都快到齐了。
大家彼此在这相见,多少都是有些尴尬……但成年人的默契叫他们缄口不言,纷纷坐在了魏长盛的座下。
“魏大人,那江南道的人欺人太甚!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魏长盛此刻苦笑一声:“诸位,我哪能不知道他欺人太甚,可我有何法子,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灾情压不下去,税银收不上来,再加上前些日子我险些铸成大祸……我魏长盛在此多年,诸位也都与我如好友一般,可事到如今我魏某恐怕也束手无策了。”
第619章 一杯薄酒释千斤粮仓
“魏大人,可还有转机?”
魏长盛闻听此言,只是赧然一笑,仰头看上去:“连天都不助我,还有何转机。恐怕朝廷凋我异地为官的手谕已在路上了。”
“那若是……魏大人治灾有功,活万民生计呢?可否功过相抵?”
“你这话说的,今日那江南道的不是说了嘛,朝廷只看税收,能有钱给朝廷,一切便安好。”
魏长盛此刻一言不发,而这会儿突然便有人说道:“诶,前些年我在江南道时,那里有个名头,就是叫散官勋爵,承诺捐献千石者授义赈郎,虽只是九品下散官,但若是有个官身,那是不是可以抵五年的税啊?”
“对对对,有官身可抵税,孩子还能考功名。”
下头七嘴八舌说了起来,就说前些年那江南道为了筹措镇抚钱款想出来的法子,虽是卖官鬻爵,但还真筹措了不少钱,后来听说朝廷要办这件事,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魏大人,您不如便效仿那江南道,也弄出来这个义赈郎的名头,到时即便追查下来,那也不是您先干的呐。”
“对啊,魏大人。您可不能走啊,您一走,我们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你们都别说那没用的了。”这会儿后头一个胖胖的富商走上前来:“魏大人,我郑某是个粗人,不说那许多了,我认捐一万两银子,两千担粮食!”
魏长盛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不必了,杯水车薪,多谢诸位的好意了。”
他这会儿还真是一副大势已去的死相,再一想到今日那夏林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嚣张嘴脸,这些商人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竟纷纷开始认捐了起来。
光是这些人,一夜之间便认捐了八十万两银子和近二十万担粮食,然而这还不够,他们觉得光是自己出钱不开心,非得篡唆着魏长盛弄一个什么功德碑,上头搞个排行榜,捐款最多的排在第一位,万世流芳。
这人有了攀比,而且也有人认捐了,这会儿要是谁不从大流,那可就真的是要遭大排挤了,所以第二日一大早,桂州首府上下一片闹腾,那小车推得粮食在空场上堆成了山,而记录捐赠的人笔都写冒烟,嗓子都喊哑了。
“张寿,认捐白银三千两,粮食五千担。”
“徐涛,认捐白银五千两,粮食七千担。”
这边唱着,那下头的可就吵闹起来了。
“你凭什么比我多啊?显得你有能耐?我各加两千!”张寿愤怒的喊着冲到了记录的官吏面前:“给我各加两千!来人,跟我回家点粮!”
最夸张的是城中两个顶级富豪这会儿为了那功德碑上的榜一大哥卯上劲了,大伙儿都是体面人,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到顶点,本来他们也就是一万两银子一万担粮食的,但后来这两位大哥卯上劲之后,那可就发疯了。
“都别活!”这桂州首富大手一拍:“纹银二十万,五十万担粮食,老子不过了,为我家儿子留个福源!”
“你牛气什么?我早看不惯你了。”另外一个后起之秀也是满脸杀气:“高他五万两,再加城北大仓,我不要了,捐!我儿子福源必要超过你儿子。”
而这会儿就在旁边小楼上的魏长盛放下帘子,侧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吃米糊糊的夏林:“夏公,你是如何做到的?”
“我不赌他们善心大发,我赌他们恨我入骨。”夏林接了一碗温水喝了下去:“我就是要叫他们知道,若是你走了,他们别说好日子了,皮都的被我掀咯。”
“呵……”魏长盛指着外头笑道:“这些人啊,卯上劲了。”
“那是自然,能得一个岭南首善,你可知这四个字的含金量?到时我再叫工匠仿一个朝廷下来的首善牌匾,挂上‘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大印,你猜猜他这买卖划算不?”
“啊?”魏长盛一愣:“这……夏公,玉玺你也有啊?”
“那玩意我没有,找个大萝卜雕出来就完事了。”
“伪造……玉玺?”
“上头追究的才是伪造的,上头不追究,那就是真的。”夏林把最后一口米糊糊吃下去之后一抹嘴:“这他妈真难吃,喂猪猪都要犹豫半天。今天下午就能吃上米饭了吧?”
“能吃上了。”魏长盛再次撩开帘子看着空场上已经堆如山丘的米面:“他们囤了如此多的东西……”
“大宗经营,囤货属实正常,他们没抬价往外卖只是不拿出来也说不上什么,无商不奸,只要趁着年景好的时候多囤一些,灾年就算不主动抬价,货物自然涨价他们也能赚上百万金的。”
说完夏林起身:“好了,我去找萝卜刻章了。”
魏长盛一句话没说,就这么看着夏林离开。
夏林转身直接进了大营之中,上去就叫匠作营制作鎏金的牌匾,他们的框架都是现成的,有人模仿景泰帝的字体,有人模仿大印,甚至就连玉玺的模板都是现成的。
用夏林的话来说就是什么都准备好了,临时临刻要用的时候也省得麻烦。
两个时辰左右,牌匾就做好了,烫金的大字《岭南首善之家》下头还有景泰帝的亲笔签名以及那让人想都不敢想的八个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不过这肯定也不能当时就送过去,那也太假了,最少也得等个十天半个月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的粮食危机算是度过了,就这些粮食足够整个桂州啥也不干吃上半年,可想而知这帮商贾平时囤了多少东西。
水位渐渐的退了下去,虽然这一片地区入目都是狼藉,但只要人还都活着,重建起来是很快的,生活也渐渐的恢复了到了正常的节奏,各地都在火急火燎的施工,到处都是大工地……
而这会儿一路向西的景泰帝一行已经临近的桂州,这一路上他们可是把这辈子没吃过的苦都给吃了,金莲这会儿俨然是农妇打扮,景泰帝也不白了,成了个瘦黑的汉子,看着哪里还有什么风度翩翩,完全就是个逃荒的难民。
反倒是李世民一如既往,这厮的耐受性简直非人类,啥苦都吃,吃完都不带嚎叫一声的,反正来来回回就一句“这跟我远征漠北比起来都不算事”。
但这一路上对于景泰帝来说的确是一场见闻,他真切的体验了一把最底层百姓的逃荒之旅,从一开始的兴奋到现在总是闷声不做在那思考,果真不愧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陛下陛下,这个野果子好吃。”
金莲在路边弄了两个野果子在身上擦了擦就递给了景泰帝,景泰帝瞥了李世民一眼,然后分给了金莲一个接着给了李世民一个。
毕竟这一路上如果不是李世民的照顾,他死八十一回了。
“哟,学会分东西了?”李世民照例调侃,那起果子吃了一口,然后口水便顺着嘴角流淌了出来并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妈的……没熟,麻嘴。”
金莲赶紧把手中的果子扔了,景泰帝笑的都快没人样了。
而就在他们快走到桂州府的时候,突然就见到官道上一路吹吹打打,回头看去就见到八个人抬着一个巨大的牌匾走了过来。
那牌匾上鎏金大字岭南首善之家,下头还有景泰帝的签名和玉玺印章。
“昂?”李世民仔细看了之后,回头看向了景泰帝。
景泰帝试图凑到牌匾前看看清楚,但却被家丁给拦了下来:“御赐的宝贝,别给碰坏了,散开散开!”
景泰帝啊了一声,当时心中那个气呢,这玩意可比假传圣旨性质还要恶劣,假传圣旨可都不敢往上加盖玉玺,除祀戎大事之外,这传国玉玺一般可不乱盖。
“胡闹!乱来!”景泰帝肉眼可见的红温了:“要让朕知道是谁,我给他剥皮萱草!”
李世民摸着下巴沉思片刻:“那让我们想想天底下谁有这个胆子呢?哎呀,好难猜哦!”
但甭管景泰帝多么暴怒,这牌匾出现在城中的时候,那个热闹场景可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捐了大仓的那位爷,一家老小一百五十七口子就跪在城门口迎接,脸上那叫一个喜笑颜开,而离不远处的榜二大哥捶足顿胸,抱着一棵树撼哭不止。
要问这个牌匾值不值,那真的是太值了,倾家荡产都值。什么叫金字招牌,这就是金字招牌,甚至可以说是免死金牌,以后他在商场上只要亮出这块招牌,天底下就没有人会去为难他。
岭南首善,还是御赐的,这什么概念懂不懂?
“唉,问问啊。”景泰帝这会儿跟着牌匾也来到了城中,逮着个维护秩序的士兵就问了起来:“这牌匾是为什么就给他家了?”
“皇恩浩荡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