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们与夏林不和是天下皆知,但这次
他们在老张的带领下走上街头,振臂高呼,要求朝廷严惩硕鼠还人清白,但结果并不令人满意,这些学子很快就被兵丁抓了起来。
这一下事情可就大条了,这学生一被抓,那老师能干么?这一下子以大学士虞世南为核心带着一众正经的大儒就弄了个蒲团在州府衙门之外静坐。
这帮人,那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硬骨头,专门就是为了培养鹰派存在的,顶级文人风骨,那即便是面对陛下都敢死谏的,遇到个州府衙门还有什么话说?
数十人老老少少的,这里有的是朝廷的大学士有的是那弘文馆的编纂还有的就是那名气嗷嗷高的文士,甭管他们图的是什么,反正往那一坐便就已经是超豪华阵容了。
衙门不放人,他们就一直坐在那,这眼看也是过了仲夏,那大太阳一晒,这帮文人又是手无缚鸡之力,于是陆陆续续就有人晕了过去,但很快他们就会被抬走,然后便立刻会有新的人给填补进来。
这会衙门的老大还在鄱阳县扣着朝廷命官,这里没有了那主事之人,于是几个官员凑在一起就商量着说千万别整出人命,若是弄出了人命可就真的是要出大事了。
牢里那些学生的确也是聚众闹事,本来说关几天就过去了,而今算是不上不下卡在了那里。放人,那就是害法,开了一个口子未来谁有点什么事就纠集一群人往衙门口一坐,那日子还过不过了?
可若是不放,看那虞世南……德高望重还与王爷、州牧私交甚好,关键他身上还挂着大学士的头衔,在朝廷里是有品级的,未来甚至可能都要加封太子少傅,这要是热死在了这地方,他们担不起这责任。
最后权衡半天,当天晚上他们就释放出了大部分学生,但作为组织者的张仲春却还被扣在了里头。
老张倒也光棍,他不但不服气,反而写了一篇《石灰吟》出来,一句“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就已经能让那些个年轻学子的血脉喷张了起来。
门口坐着的老头们在学生的劝说下离开了,接着这帮学子可就开始了,数百人在衙门外头反复吟诵石灰吟,高呼惩治贪官污吏的口号,声浪从早到晚。
而他们的行动和这件事的起因经过结果迅速随着发达的水路运输开始向四周围扩散,先是夏林的蛀虫论不知道被谁整理了出来,然后便是江南省各路才子的言论都被整理了出来,甚至出了一个合订本。
它出书了呀,这其实到了这里稍微有点心的人就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有预谋的了,但问题是他们弄不明白这个预谋到底是什么。
这本书不知怎的就被印刷了成千上万本,随着商队物流去到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
其实这上头的东西不管是单独看还是整体连着看都是很躁动人心的,不管是针砭时弊还是讽刺官员都很有一套。
它是给年轻人看的书,年轻人天生带着叛逆的基因和滚烫的血液,世家子弟也好,寒门子弟也罢,哪怕一些平头百姓都能很清晰的接收到这本书上传递出来的信息。再配合侵吞赈灾储备粮的事情和朝廷三堂会审清官的事情。
哇,那效果真的是很炸裂的。在一个消息闭塞的时代,人们其实只能靠消息的传递和情绪的传递来猜测那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新闻学传播学的里有个独特的技巧嘛,就是用真相传播谎言,没有人知道三堂会审的人都被扣下来了,也没有人知道被侵吞的粮食也被坠毁了八九成,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为民请命甚至都没有出现姓名的七品芝麻官为了追讨那些粮食跟朝廷来的邪恶官员斗智斗勇最后惨败被关进牢房的故事和数以百万的储备粮被人侵吞从而导致将来横尸遍野的场景。
大众的普遍心里是在强者与弱者对抗时倾向于弱者,特别是这个弱者更符合大众所秉持的质朴价值观时,弱者的支持率就会成几何倍数往上翻。
这两件事其实就是一件事,精简下来就是三句话十二个字:粮食被偷,县官追索,朝廷阻拦。
有了起承转那么广大的人民群众就自然会脑补出完整的故事线并且迫切的要求把那起承转合里的“合”呈现出来。
群众要交代,那不知情的百官也要一个交代,上上下下都在等着这个交代。
消息迅速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他的手都在颤抖,几百万斤粮食,那就是几十万人的命,这些人是怎么敢的?
而且三堂会审?三堂会审这么大的事,他一个皇帝居然毫不知情?这还了得?
于是即便是深夜,丰帝也下了这些年最重的一个命令,命令这三省六部十二衙门的人全都别睡觉了,全部拉到朝堂上来,今日不把这件事说清楚掰明白,那谁都别睡了。
上晚朝也不是本朝首列,但一般这样紧急的事情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在上朝的路上,户部尚书快步走到高士廉的身边:“高大人高大人,稍且留步。”
高士廉微微放缓脚步,那户部尚书赶紧追到身边:“高大人,您说陛下这夜晚急召,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高士廉脸色并不好看,他不清楚到底是具体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之间自己这边的风口就急转直下了,市井坊间甚至就连这朝堂之上的都是对他高士廉口诛笔伐的声音,他当官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自己孤立无援。
“不知,但事情恐怕小不了。”
高士廉倒有自知之明,于是他加快了脚步来到了这大殿之中,他到的时候这里已经站着不少人了,皇帝也难得没有坐在位置上而是在龙椅前面来回踱步,虽然大殿里灯火通明但却又一股阴郁沉闷的感觉。
“高俭!”
陛下这一嗓子喊出去,高士廉心中咯噔一声,叫人姓名等于指脸骂娘,这高士廉人都是蒙的,他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自己好像犯众怒了一般,但现在不是仔细思考的时候,他快步走上前跪在殿前:“臣在。”
“你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陛下到底是陛下,虽然平日被他们文官集团挤兑,但老虎该发威的时候还是要发威的,这一嗓子将高士廉半夜的瞌睡彻底赶跑,他深深叩下:“臣不知……”
“你们啊你们啊,看看你们自己,一个个都已经四五十岁了,满头的银发,一辈子还能有几日好活?临了临了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陛下说着将手中的书扔到了高士廉的面前,他拿起这么一瞧,顿时汗如雨下浑身颤栗,这上头的一字一句那便是一把把戳在他身上的钢刀。
几乎是指着鼻子对他说“我们若是揭竿而起了,你便是那始作俑者”。
“拿人家的粮食还要办人家的官,你们这官当的那是将那黑白颠倒玩得是一个炉火纯青。你们怎么敢的?”
“陛下,冤枉啊……此事我真不知晓。”
“朕不管你知还是不知,你为百官之首,下头的人出了纰漏,朕不拿你是问还能拿谁?”陛下轻轻摇头:“万万没想到,这大魏江山之下竟都是一群尸位素餐之人,生生将朕之江山蛀成如此模样。高士廉!此事你全权负责,若是不能给朕一个交代,你们便辞官返乡吧。”
“臣……领旨。”
之后陛下坐在台阶上苦口婆心的跟群臣聊了半个多小时,但说了什么高士廉是一句没听见,他脑子里现在就全是嗡嗡声,近乎一片空白,从皇帝的描述中他才意识到出了什么事。
什么夺灾粮储备、什么拿人县令、什么阻碍调查,一桩桩一件件,他听的那叫一个头疼欲裂。而这一次,他高士廉是真冤枉,这种小事他怎么会去干呢,为了几百万斤粮食,两百钱一石,一两银子五石,一石一百八十斤,一两银子就是九百斤,九百万斤才一万两银子,为了这点破钱,他没事去招惹郭达那个老匹夫?有病是吧?是被操娘有瘾是呗?
粮食,在这勉强算是盛世的大魏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倒腾那个还不如倒腾倒腾丝绸,甚至倒腾瓜果蔬菜肉蛋都比那东西值钱。
谁啊?谁他妈穷疯了去搞人家粮食?有病吧!
第92章 滴,您的赔偿款到账
之前就说过了,粮食本身不值钱,但关键是它从全国各地运到这里,车船、损耗、人工、仓储等等的费用,粮食一万两,这些乱七八糟的费用可能就高达十万两。
这真的不夸张,这就是为什么各地粮食一般不远行的原因,这里头蕴含的沉没成本太大了,但还是那句话粮食在买得到的时候叫粮食,在买不到的时候它就叫命。
在滔天的民意之下,高士廉不得不开始着手侦办这次粮食的事情,其实也用不着什么侦办,就看几家派人下去平事的,往上查一查一个准。
“糊涂啊!糊涂!”
高士廉指着那三部的尚书呵斥着,他甚至上手拍了拍户部尚书方锦的肚子:“朝廷的俸禄喂不饱你,你方尚书家的产业也喂不饱你?为了一些吃力不讨好的粮食,你们干这档子事,还在那老疯狗的眼皮子底下干这档子事。当了几十年的官,都当到狗身上去了!”
那几个也算是朝中重臣的尚书低着头不敢说话,这其实也不是他们的意思,其实主要是这种事由来已久,素来就是出门不捡就算丢,蚊子再小也是肉。
遇到了下头人就给办了,经验十足有法可循,但好死不死这次闹得这么大,前些年江北大仓一千万斤拿了也就拿了,一把火烧下去查无可查。
可如今……怎的就碰到头那般如铁的东西了呢。
“还怪他人!我与你们说过了,不要去招惹那老疯狗,他站在那就是斩你们的刀,你们倒好了,哈……把那项上狗头送去给人杀。这次的事情小不了,你们自己回去商议一番到底推谁出来受死,你们也好不到哪去,尚书的位置肯定是保不住了,先贬去别处静待启用吧。”
“多谢高相国。”
“谢我?我快被你们玩死了!”
前后半个月不到,侦办结果就算是出来了,这个效率放眼整个大魏上下也是绝无仅有,兵部尚书杨之文御下不严玩忽职守,调幽州刺史,罚俸三年、户部尚书方锦调海州刺史,罚俸三年、大理寺卿陈九卿知法犯法革去官职驻守皇陵,以儆效尤。
这还是大头的,而被他们连带着的上上下下,杀了十五个,革职七十三人,进大牢的人数加上串通好的商贾,上上下下得有百多人。
先不说这三部都是高士廉阵营中核心的核心,就这一下大规模的扫荡就真的是切断了高士廉的左膀右臂,新上来的尚书只有一个是亲高相的,还不算是铁杆,剩下的两人都是那种之前名声不显闷头干活的榆木脑袋。
这下可算是好了,一刀切到了大动脉,血是止住了但人也虚弱不堪,而为了平息民怨,这里所有的事情都还要被公之于众。
更关键的是陛下还判他们归还粮食,没有账本、没有中间人,唯一一个知情者还自杀了,那多少粮食不就是人家张口报数么,高士廉真的是捏着鼻子动员了上上下下自己这派的粮商,在不动用官仓的情况下生生挤出了七百万斤粮食。
而陛下更是为了表彰老郭对百姓民生的执拗,在赔偿之余更是从官仓里奖了两百万斤出来,这一上一下,他们生赚了近九百万斤的粮食。
夏林这会儿还没出来呢,但每日都会有人来到鄱阳县的县衙外头击鼓骂官,说他们诬陷忠良之类的,吵得夏林无法入睡。
外头运输粮食的车船络绎不绝,这会儿夏林说什么也不肯再把粮食放在外头了,哪怕亏钱也要把粮食送到浮梁那边去才算安心。
而得了表彰的老郭此刻的声望在外头几乎是达到了顶峰,这几天他走路都带着风,那看夏林是越看越顺眼,走过来一句乖儿砸走过去一句好大儿,那是真没当外人。
“差也差不多了,要是逼太紧的话,保不齐高士廉是要反扑的。到这里就该撤案了,大人。”狱卒马周从外头走来,来到牢笼外对夏林说:“张弛有度方为正道,若是起了兵灾,大魏顷刻之间就会遭四分五裂。要知西北李家父子那也并非善辈。”
“嗯,是差不多了,等我郭爹来了我亲自对他说。”
“你爹来咯!”老郭乐呵呵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方才听见你说等我过来,我这不就来了嘛。”
夏林哈哈一笑,靠在栏杆上:“郭爹,咱们这差也差不多了,好处也都捞着了。我得赶紧回去种田了,这些日子在这不见阳光都给我整成小白脸了。”
“行,那就听你的。”老郭突然降下音量:“司南那老匹夫这会儿上京还没回来,你出去之后找个机会见见他家女儿,那小东西听说你关起来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可老匹夫是真狠心,他是真不让孩子过来看你。”
“不让是对的。”夏林点头道:“要是让有心人见着了可不是好事。”
“行吧,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办吧,我也要回州府去了,半年后我再去浮梁,倒要看看你这小兔崽子能种出什么瓜果来。”
夏林拱手深深鞠躬。
这出去之后,夏林去看了一眼已经回到东林寺的小公主,那不见面还好,一见面小公主可就黏糊的不行,虽然夏林真不是萝莉控,但每次看到这小公主那双瞳剪水,他也就说不出什么硬话来了。
“好了好了。我该回去了,你且在这安心住下,过些日子我若是有空就亲自过来找你玩,若是没空就让人给你稍些好吃好玩的。”
“你老骗我。”小公主双手抱着夏林的腰:“是不是因为我长得不如那唐家小姐好看,所以你喜欢她多一些?我就知道……”
“哎呀……你小孩子说这些奇怪的话干什么,不行了我要走了,火车不等人,我炉子上还炖着汤。”
“啊?”小公主抬起头来看向夏林:“你在说什么?”
“就……胡说八道嘛。”夏林干巴巴的笑了笑:“行了行了,你看外头还有人等我呢。”
小公主回头看去,正见身穿衙役服的马周在看向这里,她连忙松开双手,脸蛋红扑扑的朝马周笑了笑,而马周也连忙拱手行礼。
“那你便去吧,记得一定要抽空来看我,我会想你的,看不到你我就一直想一直想,想的多了心就会碎掉,心碎掉了就死了。”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不会让你死掉的。”
“那就好。”小公主瞄了马周一眼,低声对夏林说:“等我满了十六,我偷偷去找你,然后我们……”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小小年纪不要跟秋荷学那些奇怪的东西。”夏林捏住了小公主的嘴:“让你二哥听见,他今晚上能把我炒到八分熟。”
小公主只是咯咯的笑,然后轻声说道:“说好了哟。”
夏林赶紧逃跑了,他对小公主关注的也少,也不知道这两年她怎么就从懵懂无知变成了满脑子“我要跟你困告”,哎呀……这要是以后再这么发展下去可不得了。
坐在船舱里,夏林才有机会跟马周好好聊天,夏林说:“说起来,你对天下局势还挺敏锐的。”
“学以致用罢了,哪里比得过大人。大人的才华那真是够属下学一辈子都学不完。”
夏林连忙摆手:“别别,别玩拍马屁的那一套。”
“属下可没有拍马,这些日子大人在牢笼之中那些运筹帷幄属下都看在眼里,方觉那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到底为何意,大人以七品官身左右逢源,在不动声色之间让那朝中宰相连连败退,这难道不是能耐?”
“这算什么能耐,人家忌惮的是郭大人是王爷,我算什么?”
“可若是没有大人您,郭大人也好王爷也好,又能如何?高士廉可不是那庸才,但我看这次他甚至连反抗之心都起不来。”
“民意,汹涌滔天的年轻人能把山给掀翻过去,他们要交代,给不出交代,他们就能把这帮老狗交代掉。再加上陛下其实也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
“您看,这边是大人的阳谋,能将这些风马牛不相及之人串在一起,打出一手让高士廉乃至整个朝堂都招架不住的阳谋。”
“嗨……别夸了别夸了。”夏林不好意思的摆手,他脸都显得有些绯红:“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这次夏林是真的干的漂亮,当然还有一个人要重点夸一下。
老张这个吊毛……哎呀,虽然不在身边,但还是自家兄弟的时机把握能力准确,每一个点都按在了士族的七寸上,让他们有力气都发不出,把大意和政治正确拿捏得恰到好处,关键他自己还得了一个清流猛士的名。
老张啊老张,不愧是当年的洛阳第一才子,别看人像个癞皮狗嘴又臭,但关键时候的确是没让人失望过,他可惜没在官场,不然就这BYD老张,晋升速度可能比夏林还得要快。
这次的事情因为朝廷给了一份满意的答卷,所以大伙儿很快就散去了,但那本《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却已经在市面上流传了开来,而这时各大世家才真正的意识到这东西到底有多恐怖,而一场关于思想的内卷即将开始。
不过夏林可不管思想,他就知道这一次之后,他的油墨配件等等可是要发一笔横财咯……
第93章 种田种田,种田才快乐
返乡之旅过程不长,朝发夕至。
今日昌江之水平缓无波,并无当时汹涌之意,两岸青山连绵,那碗口粗的青鱼跃出水面,欢腾无比。再往前瞧便是新平码头,此刻的码头之上灯火通明,并非是灯而是众人翘首以盼点燃的炬,火焰翻涌将江水映得通红,可与那落日争辉。
老远看到夏林的船渐渐抵达,岸上的人头攒动,沿岸则是跟着船一路跑的小孩和半大小子,他们在岸上朝夏林用力挥手,而夏林则站在船舷上叉着腰大骂:“那个大的你看着点小的,你他妈跑的欢,那小的都狗吃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