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很多人都在后面看着,只要有机会就会把你拉下来。
混黑道的几个人能得善终,如同他这般家大业大,想要就此放手更不可能。
他愿意,他手下也不愿意,而且,他要是放手,第二天就会飘在黄浦江上。
这么多年,他得罪的人可不止百八十个这么简单,一人咬他一口都能把他全家生吞了。
“噔噔蹬,”一阵脚步声响起,管家走到张笑林面前小声道:“齐先生来了。”
张笑林闻言强打起精神道:“请他进来。”
管家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管家带着一名中年男子潇洒走了进来。
“张老板。”来人恭敬的行了个礼。
张笑林抬头看去,来人身上穿着半旧的青布长衫,样式是旧式的,浆洗得极挺括,领口袖口一丝不苟,只在肘部隐约可见细密的针脚补痕。
他没有戴时兴的礼帽,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宽阔而略显苍白的额头,几道深刻的皱纹如同岁月刻下的工笔。
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透着一股深邃且温和的味道。像深秋黄浦江上沉淀的波光,澄澈中透着洞悉世事的了然。
“齐先生请坐,何叔,看茶。”张笑林淡淡的吩咐了一句,语气中带着深深地疲惫。
“张老板有心事?”齐仕夷微笑着问了一句。
张笑林长长叹了口气道:“诶,最近诸事不顺,想请显正兄指教一二。”
齐仕夷微微颔首道:“张老板有何心事,但说无妨。”
张笑林也不客气,将之前谢元奎的死新开河码头被抢以及现在田大荣烟馆被砸等事情一一说了一遍。
待对方倾诉完毕,齐仕夷端起茶碗,用碗盖轻轻撇开浮沫,抿了一口,才缓缓道:“张老板稍安。“
”沪上风云,瞬息万变,然万变不离其宗,此局如弈棋,非争一时之短长,需观其势,蓄其力。譬如这浦江潮水,急湍处易覆舟,待其平缓,方可徐图。”
这特么说的是人话么?张笑林细细揣摩,觉得对方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半晌。张笑林直接开口道:“显正兄,这个时候就不要跟我打什么机锋了。”
“你就直接说,该怎么办?”
或许是装够了世外高人的模样,齐仕夷放下茶碗道:“张老板,你这两年风头太盛,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现在这伙人明摆着就是冲您来的,对方有备而来,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所以,我想说,先示敌以弱。”
“他们不就是想要钱么?二十万大洋你张老板也不是出不起。”
“待看清他们身后是否有人指使,再将其连根拔起,如此方能安枕无忧。”
“齐先生让我跟几个金陵过来的小瘪三认输?我的脸往哪放?”张笑林闻言老脸瞬间拉了下来。
齐仕夷缓缓说道:“不是认输,是暂避其锋芒,对方现在有日本人撑腰,硬碰硬不是最佳的解决办法。”
“张老板在沪市横行多年,势力之大,无人能出其右。”
“若是日本人想藉此对您开刀,您是不是要有个准备。”
“如果只是几个金陵来的小瘪三,看清楚了,动手就行了,但若不是,您就该好好考虑该怎么走下一步。”
“我听说金陵那边的陈部长有意邀请您掌管浙省局势,你不妨可以从这里下手,跟金陵那边打好关系。”
“官场上走动,打打杀杀肯定解决不了问题”
张笑林闻言沉默了下来,半晌才悠悠的说道:“显正兄,那个财政部长的胃口可不小。”
齐仕夷微笑道:“张老板,自古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您现在有权有势,但还少了点贵气。”
“言尽于此,就看张老板要怎么选了。”
张笑林举起茶碗,微微抿了一口,思忖半晌,和声道:“多谢显正兄指教,张某人知道该怎么做了。”
“既然如此,齐某告辞了。”齐仕夷起身朝张笑林拱了拱手。
张笑林连忙道:“何叔,送客。”
管家将齐仕夷送出门口,匆匆走回客厅,张笑林揉了揉眉心,起身道:“何叔,备一箱黄金,让宋祖善跑一趟金陵.”
“齐先生说的很对,我们不能跟人家硬碰硬,他们想要玩官场上那一套,我们就陪他玩一玩。”
沪市,大西路625号。
“四叔,发财了,发财了。”张子弦跑进办公室兴奋道:“这一趟我们缴获了十几万大洋的赌资还有三十几箱坝子货。”
“加起来都不止二十万大洋,这下子什么都解决了。”
“切,没见过市面。”左鸣泉不屑的嘟囔了一句,下一秒,仿佛想起什么:“那个田大荣怎么样了?”
张子弦道:“放心,四叔,底下的人正在好好招呼人家。”
“不过,这个嘴巴很硬,有点不好对付。”
左鸣泉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狠辣之色:“嘴巴硬,还能有审讯室里的刑具硬。”
“你告诉他,要是不说出我们想要的东西,他就别想活着离开。”
“要是愿意合作,或许,我还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生路?张子弦摇了摇头,哪来的生路
左鸣泉是要田大荣把新军特派员的事情揽上身,换句话说,这就是杀良冒功。
田大荣也深知这件事的后果,不但会害了他,说不定还会把张笑林拖下水,所以才死扛着不肯合作。
要是他撂了,那就真是神仙都救不了他。
张子弦点了点头,正准备出去,陡然,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身影探进来半个头颅朝张子弦挥了挥手,让他出来。
张子弦好奇的凑上前,来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张子弦皱了皱眉头,挥手示意他下去。
紧接着,张子弦走回办公室道:“四叔,张老板带人在楼下,您见不见他?”
第93章 左处长,你太没礼貌了
“嚯,正主儿上门了。”
左鸣泉油腻的肥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仿佛眼前有一只肥羊,就等着他上前狠狠的宰上一刀。
“小宝,请人家上来,记住,客气一点,毕竟人家可是沪市大亨。”
左鸣泉说“大亨”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隐隐带着一丝嘲笑的味道。
“是。”张子弦笑嘻嘻的敬了个礼,一溜烟跑了出去。
噔噔蹬,一阵皮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
“张老板,您这边请。”
“你们留在外面……”张子弦客气的将一名中年男子让进办公室。
来人上半身穿着紫色锦绣团龙褂,下半身却是搭配的西裤跟英国小牛皮皮鞋,一身装束洋不洋,土不土,但面容却极为不凡……
一双鹰眼转动间射出如同秤砣般沉甸甸的精光,仿佛能瞬间掂量出眼前人或物的斤两。
或许是人到中年,福气使然,他的鼻头宽大肥厚,鼻翼两侧刻着几道深如刀刻的法令纹,一直延伸到嘴角下垂,显得有几分刻薄。
头发也是特意整理过,梳得油光水滑,紧贴着头皮,用发蜡牢牢固定住,一丝不乱,清晰地露出宽大饱满的前额。
一双招风耳肥大厚实,耳垂尤其肥厚,颇有几分相士口中的“福相”。
但这些都不足以吸引人,几乎所有人见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被他左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所吸引。
这只翡翠扳指,水头极足,碧绿欲滴,光泽温润。
就这一枚扳指足可以令沪市一家中产阶级家庭可以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
左鸣泉目光微凛,眼前的张笑林虽然是第一次见,但他对这个沪市大老虎也是闻名已久。
人家张笑林当沪市大亨的时候,他左鸣泉还只是金陵地面上的混混。
目光在对方身上停留片刻之后,左鸣泉起身道:“张老板,久仰久仰。”
“左处长,客气客气。”
双方一上来并没有表现的剑拔弩张,反而客气的像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见面。
“小宝,张先生看茶。”
张子弦应了一声,连忙从背柜里拿出茶叶,顺便倒上开水。
左鸣泉微微抬手道:“张老板,我这里没什么好玩意,您将就将就。”
张笑林皱了皱眉头,但还是举起茶碗,撇开上面的沫子,象征性的喝了一口。
“左处长,明人不说暗话,张某今天来也不是为了到这里喝茶。”
“张某只是想知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阁下,阁下要砸我的场子。”
“张老板言重了,”左鸣泉微笑道:“我只是奉差办事。”
“有人举报您手下这个叫田大荣的窝藏红党,特高课的浅野中尉亲自下令,必须严惩一切与红党有关人员。”
“够了,”张笑林脸色一沉:“若是田大荣真是与红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随意传唤便是。”
“又何必要砸了我的场子,毁了我的烟档。”
左鸣泉耸了耸肩道:“那你就得问下你的这位手下,我们抓他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反抗。”
“张老板,我看你今天来的目的好像不是登门拜访这么简单,您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兴师问罪可不敢当。”张笑林淡淡的说道:“我这里有封信,左处长不妨看一眼。”
左鸣泉微微一愣,接过张笑林递来的信,摊开之后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信是金陵维新政府财政部部长陈锦涛写给张笑林的。
大意是金陵方面希望他出任浙省官员,稳定苏浙局势。
左鸣泉看完信之后微笑着说道:“恭喜张老板,不过,我有些不明白,您拿这封信给我看是几个意思。”
“您要升官发财是您的事情,我这里是特务委员会的办事处,跟您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等您哪一天做了特务委员会的主任,再来命令我也不迟。”
张笑林似乎没想到左鸣泉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当下皱起眉头,阴恻恻的说道:“左处长,做事不要太绝。”
“官场上往来都是大家面子,你这么做可不大地道。”
“是谁不大地道啊。”便是此时,门外传来一个和煦的声音。
张笑林跟左鸣泉同时朝外看去,却见陈阳施施然的走了进来。
“哟,陈主任,您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左鸣泉看到陈阳出现,连忙起身相迎,比对待张笑林可热情多了。
“左处长,我也是受人所托,不得不来。”陈阳笑着答了一句,目光停在张笑林身上:“这位应该就是张老板吧。”
“您倒是好大的手笔,居然能说动陈部长”
张笑林似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起身朝陈阳拱了拱手道:“陈长官,麻烦您实在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