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太平!”
于是这大军轰然应诺,也是天下的豪勇男儿,举起来手中的酒盏酒碗,大呼:
“争太平!”
声音汹涌翻腾,滚沸于天,那应国大帝放声大笑,他深深注视着眼前这些笑着看着他的汉子们,转身,手掌拈着大氅,转身时候袖袍和大氅翻卷着,像是吞噬了这昔阳红光的黑云。
应国大帝走到了自己的中军大营里面。
然后,朝着前面重重的倒下去了。
他看到天空在翻卷,看到万物流转,看到那血色的夕阳忽然就倒转着,像是火炉里面,燃烧挣扎了全部光芒和力量的火炭,落在地上,忽闪着。
“陛下!!!”
“陛下!!”
宇文烈和贺若擒虎齐齐过去了,他们搀扶着应国大帝,后者终于病倒在了床榻上,神色逐渐睥睨,他双目安静,躺在榻上,道:“宇文。”
宇文烈道:“陛下。”
应国大帝看着这清傲的战将,道:“你的性子冷傲,但是有为将者的刚直和不屈,你这样的战将,是国家的栋梁,家国烈烈勇武,没有你不行。”
“但是,过刚易折,你是一柄利刃,不能够因为自己的傲气,折断了自己……”
应国大帝咳嗽几声,又看着那边的贺若擒虎,招手让他过来了,轻声道:“擒虎公,你追随我最长,经验丰富,悍勇为国,但是你身上的世家和党派太多了。”
“我不是怀疑你对家国的忠诚,但是,你对于国家忠心耿耿,那些纠缠在你身上的势力和党派呢?他们狐假虎威,祸乱天下,岂不还是要坏了你的名望?”
贺若擒虎的面色骤变,跪在地上,道:“末将明白。”
应国大帝伸出手,抓着宇文烈和贺若擒虎的手掌,他的手掌还有温度,拉着他们两个,道:“你们都是我大应的擎天巨柱,朕走之后,我大应国,就拜托你们两个了。”
“玉龙还年轻,你们两个,要帮帮他。”
“我的那把剑,就给他,让他知道,咳咳咳,咳咳……”
应国大帝面色涨红,咳嗽了一阵,却犹如口中有钢铁般,道:“我从不曾怀疑他。”
宇文烈道:“陛下,先休息,等待龙体安康。”
应国大帝躺在那里,淡淡道:“我死之后,秘不发丧。”
宇文烈和贺若擒虎脸上神色凝滞,他们脸上有悲恸。
应国大帝冷静道:“我死,以诸君之力,不逊于敌,但是太师所言,那机关乃是五百年前第一神将薛国公,又有越千峰等悍将,我军乃是驰骋而来,恐怕难占便宜。”
“此战,恐怕犹自难以成我之愿。”
“但是!”
应国大帝他死死抓住了两位神将的手掌,一字一顿,道:“纵我死,你们也要,将那沉诟的,那八百年残留诸世家,诸多咳咳咳……那些,会对太平之世产生威胁的东西。”
“在战场上耗尽!”
“不要觉得可惜,那些是,在我们之后的时代里绝对不需要的东西!”
宇文烈和贺若擒虎感觉到了应国大帝刹那之间抓紧的手掌,那一股巨大的力量,完全不像是一位弥留之际的老者,他们心中悲痛,道:“是,谨遵陛下圣旨。”
应国大帝失去了全部力量,躺在了那里,轻笑:
“终于,还是死在了寿数之上……”
“当真,可惜啊。”
“姜万象,你还真的是个废物。”
他闭上眼睛,忽然听到外面传来的嘈杂声音,他竟升起来疑惑,询问是什么情况,秦玉龙入内,道:“天上忽然有日食,军士们都嘈杂起来。”
应国大帝垂眸。
于是姜万象笑起来。
“啊……”
“我听闻古代的时候,豪雄之主死的时候,会有天命,我这样一个出身于宗室庶子,最开始连骏马和甲胄都买不起的人,终于也走到这一步,会让老天为我而变化了吗?”
他闭上了眼睛,轻声道:“姜素。”
三位神将忽然觉得心中一阵心酸。
姜万象轻声道:“再唱一遍敕勒歌吧……”
但是这个时候,姜素还在拼死,还在镇北关为了天下而厮杀,宇文烈咬着牙,大步走出去,看着惊慌失措的士卒,道:“陛下,无恙!!!”
“只是今日忽然有兴致,想要听闻诸位,唱一唱敕勒歌。”
这些悍卒们都疑惑了,但是彼此对视,却不知道有谁开口唱起来了,这声音不是什么很婉转美妙的歌喉,行走天下,征战四方的汉子们,那喉咙唱起歌谣来,实在是粗粝难听。
但是一个人的粗粝和走调,十个人就有豪勇。
三军万人高呼,那便是能够让天地都晃动的苍凉和恢弘了。
之前三百年,天下分南北,南陈为天下文化之地,北地抗衡草原,北府的歌谣苍凉肃杀,于是天日尽暗下去,三军齐唱敕勒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卢,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慷慨歌谣绝不传,穹庐一曲本天然。
中州万古英雄气。
也到阴山敕勒川。
姜万象手指敲击节拍,缓缓闭上眼睛。
那夕阳似乎又罩在了他的身上,他恍惚许久,觉得那阳光刺眼,却忽然有一只手掌拍打他的肩膀,他恍惚了一下,一下坐起来了,还是年少十六七的岁月。
正在他疑惑茫然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喊。
“喂,姜万象。”
一个少女眨了眨眼:“傻愣着什么呢?!”
“今日随你去买马匹和甲胄,你不说什么天下吗?!”
“怎么,不打算要啦?”
“你还说,咳咳,男子汉大丈夫,手持兵器,骑乘战马,横扫天下,要扫平这两百年乱世,要让天下太平呢!”
“大话,不知羞。”
那少年愣住,不知为何,竟然泪流满面。
看着前面好友高骧的背影,还有那少女走远的背影,咧嘴笑了笑,迈步跟上去了,道:“来了!”
姜万象手指敲击拍子。
重重垂下。
再不复抬起。
………………
而在那一日,太古赤龙长吟着,就已经将那青袍剑客背负着了,太古赤龙这样的一个老家伙,在几千年前就在这片大帝之上驰骋着,他没有见过这青袍剑客这样的人物。
“一剑破了气运,往前三千年,往后三千年,都再也不会有你这样的人物了吧。”
太古赤龙的声音苍茫,慕容龙图坐在龙首,笑看着天下江湖,道:“是吗?”
太古赤龙道:“哈哈,那还有假话吗?”
“你这手段,那可以说是,高得不能够再高了!”
“从古至今,什么武道传说,你都算得上一句神话了,独一份的气概!”
慕容龙图盘膝坐在那里,他倚靠着那龙角上,看着远处,不说话,那一丝丝生机早已经开始散开了,续命蛊最害怕的就是那种锐气霸烈之气。
君王之气,军队之气,森然剑气。
剑客看着远处,道:“旧日的东西,就该是要我等这些老东西去处理了,你是祥瑞,不必参与这样的事情,太古赤龙就是赤帝一脉的象征,若你出现的话,之前许多血就白流了。”
“况且,五十万大军再加上天下前十的神将,你也要死,却也不比如此。”
太古赤龙嘿然冷笑:“就他们?!”
“想要我死,知不知道老夫这千古第一的祥瑞是怎么来的名望!?”
慕容龙图只是轻笑着。
太古赤龙道:“慕容龙图!慕容龙图!”
慕容龙图睁开一丝眼皮,懒洋洋回答道:“还活着呢。”
太古赤龙道:“哦。”
慕容龙图看着天空和大地,忽然道:“你说,整个天下,未来不会有我这样的剑客吗?”
太古赤龙郑重地道:“不会有了,往前三千年,往后三千年,都再也不会有你这样的剑客了,在我的生命里,恐怕不会有如你一般惊艳之人。”
慕容龙图笑着道:“还是年轻。”
太古赤龙瞪眼发怒。
慕容龙图轻笑,他手指轻轻抚摸着这一柄青竹,只是忽然道:“赤龙,你见到的人的时代,有能够长盛不衰的吗?”
太古赤龙沉默,道:“不会,即便是开始时很好的时代,后面也会不断变化,最终积累各种的矛盾,最终爆发出种种的战场,然后被新的王朝取代。”
慕容龙图道:“但是,人间是越来越好的,不是吗。”
“纵然曲折,也要大步往前,犹如剑客之一生。”
他伸出手,剑客白发苍苍,并指扫过这一青竹,道:“我幼时铸剑,家破人亡之后学剑,无情剑道大成后转而为有情,后来,妻子,孩子一个一个离开我,复又忘情枯坐。”
“握剑,习剑,弃剑,最后无所谓剑。”
“我在六年前,还是七年前的时候,在中州的时候,我那时候挑战天下的全部宗师,六大宫主,武道传说,说,要让你们知道,往后不会有如我一般的剑客。”
“要独占这天下剑意汹涌霸烈,但是,我现在忽然觉得,那时候的我还是太是个剑客了,太傲慢也太决绝了。”
这剑狂微笑起来,他就这样堂堂皇皇地道:
“我错了!”
“往后还会有如我一般的剑客!”
“而且,不会只有一个的!”
太古赤龙惊愕,但是那位剑狂却犹自平静,自信,按剑道:
“一口气就将未来的一切困境解决,即便是天生的圣人也做不得,即便是观一他们开辟的天下,也会在数百年后出现问题,那时候的天下一样气运当尽吧。”
“然后,一定还会有人,握着剑,让那样的天下赴死。”
“然后再开辟一个新的太平时代。”
“不断往返,如人登山,如同挥剑,终究往上,我之名,不过一介江湖剑客,终究葬于天下灰尘之中,但是,让这天下赴死之剑,终会长存,历代皆有。”
“剑道岂是力量本身?”
“只要见得此般困境,还有握剑拔剑之心。”
“只要见得不可敌之人,仍旧还握着心中之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