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指两宋时期,薄如蛋壳,见光透影,莹白如玉,微微泛青的白瓷。
是哪个窑研究出来的已不可考,五大名窑都有过烧制。但成品率极低,所以存世极少。
之后南宋亡国,技艺就失传了。
然后到了明初,由工部虞衡清吏司(主工业研究)和御器厂联合复原。历史上有名的永乐甜白釉半脱胎器,宣德、成化蛋壳杯,以及鸡缸杯的制胚烧胎技术,全由此而来。
然后到了万历初,景德镇制瓷大师昊十九精益求精,更上一层,研究出更为精巧、瓷壁更薄的卵幕杯。
有多薄?
将将半毫米,照着光,就如鸡蛋壳内的那层卵衣内膜。
这个存世量更少,连两岸故宫都没有。
但这儿,突然就冒出来了一只宋代的卵白玉碗?
怪不得,林思成想都没想,就付了八十万?
赵修能拿起那只碗,翻来覆去,覆去翻来,眼睛里冒着光:“这东西如果上拍,哪怕找不出出处,估计也能拍个二三百万。”
“值多少钱只是其次,而是工艺!”王齐志一脸震憾,“意思就是,卵白玉的技术源头,很可能就在河津?”
真要在这儿,陶瓷界能炸翻天。
林思成猛摇头:“据推断,卵白玉工艺应该源自于周代柴窑和北宋汴京官窑,但都没有实物出土。
所以严格来说,光是这只碗,就绝对称得上新发现,新工艺,而且有很大的可能,领先同时期的两个邻居。”
新发现,新工艺,且领先同时期的定窑和磁州窑……有了这个,还要什么澄泥砚?
到时候,山西的领导估计能乐疯。
赵修能和王齐志精神一振:“你说窑址在河津……这是怎么判断的?”
“这些天,咱们收集到的样本不少,很明显,宋代时西坡古窑的技术没这么高,这样的卵白玉,应该烧不出来……老师,赵师兄,你们再看这一件……”
林思成指了指那樽刻花三彩枕残器:“这件是陶胎,如果是在西坡烧的,就该用更适合于烧陶的西坡陶土。但这一樽,却依旧用的是固镇瓷土,所以我断定,窑址就在固镇一带……”
王齐志和赵修能对视一眼:好像有点儿道理。
但所谓孤证不立,如果这是个例呢?
不过两人没吱声,更没追问。
林思成也知道,有点儿牵强,但一时半会儿,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能站得住的脚的理由。
总不能告诉这两位:他脑子突然开了窍?
如果之前让林思成回忆,他的印象确实很模糊,甚至在故宫什么地方见到过瓷枕都想不起来。
但见到桌上这一樽之后,记忆就如打开了闸的洪水,涌了出来:2016年,山西运城发现河津古窑。
当年,就入选了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2021年,国家博物馆专程举办为期三个月的专展:龙门遗粹,山西河津窑考古成果展。
而在些之前,山西考古院联合国家文物局,整整发掘了五年,可见遗址有多大,发现有多多?
而窑址,就在河津,就在固镇。
林思成也很肯定,遗址很可能不在矿区,至少不在瓷土矿脉上。
原因很简单:从宋烧到明,窑址附近的瓷土早被挖完了。即便发生过史料中未记载的大地震,也不至于就地再移过来一座矿山,把遗址全埋掉。
所以,基本不影响发掘……
“老师,还得麻烦你联系学校,重新发个函,这次直接发给河津市政府……”
“我联系一下市文物局,看能不能请个勘察小组过来技援一下……”
“师兄,麻烦你和庄总跑一跑,该请客就请客,该送礼就送礼,尽量把关系捋顺一点……”
赵修能半开玩笑:“给他们办好事,还得我们给他们送礼?”
“没事,花就花一点儿……”林思成笑了笑,“磨刀不误砍柴工!”
只要能把窑址找到,之前的付出,能百倍千倍的回报回来。
更何况,还有卵白玉:轻工部和景德镇从建国后就开始计划,但到现在,过去了五六十年,别说复原,连点儿线索都没找到。
而固镇的窑址底下,像这种碗,又埋了多少?
不需要多,有个百八十件残器,林思成就能把它推导出来……
第232章 提前打个预防针
老槐树抽出了嫩芽,墙根下新冒出的野菜蜷着绒毛。
昨天刚下过雨,风里裹着泥腥气,一缕一缕的飘进车窗。
“吱”的一声,一辆晋M牌照的桑塔纳停在河津市文物局的楼下。
刘明下了车,庄子敬和赵修能迎下台阶。
“刘馆长,这位是赵总,你们应该见过!”
当然见过。
半个多月前,市博(运城)给他们租了一间实验室,就是王齐志和赵修能谈的。
刘明伸手握了握,语气中带着调侃:“赵总,欢迎为咱们运城的文博发展添砖加瓦,辛苦辛苦!”
赵修能也不在意,笑着回应:“秦晋一家亲嘛!”
寒喧了几句,庄子敬带着人进了会客室,赵修能敛起笑容。
干了好事,还得被人笑话?
老子干他娘……
来的稍有些早,会客室里就只有河津文化局、文物局的几位。都是老熟人,一群人挨个打招呼。
庄子敬一走,文物局的副局长半开玩笑:“刘馆长,市里能派你来,看来领导支持力度挺大啊?”
刘明笑着点头:“那当然!”
一群老陕,跑到山西来找什么窑址?
其它不说,就说开销:林林总总十多号人,吃住、油费、实验室、物料、耗材,以及征集文物和残器样本……等等等等。
刘明大致帮他们算了一下:还不到一个月,这些人已经花了一百万出头了。YC市博物馆一年的开支,也就这么多。
更有甚者:这次又从西京请来了考古队,要大范围、大规模的勘察。而且依旧是自掏腰包?
市领导一听:什么,还有这样的好事?
支持,当然要支持。哪怕是装装样子,也得派人过来转一圈……
“刘馆长,他们是搞什么的?费这么大劲又图什么?”
刘明往后靠了靠:“说是西大文保学院下属的文物修复中心,专门搞瓷器修复的。据说已经申请区一级的非遗,准备申请市一级,所以专门来学习咱们市的澄泥砚工艺。但因为文化部六月份才公布入选目录,市领导就没答应……”
“之后不知道怎么弄的,他们找到了几块细白瓷片,说是蒲州古窑烧的宋瓷。然后跑去和市里商量,说是可以帮咱们找窑址。
然后,这些人就四处转:先来的就是河津,河津没找到,又去了乡宁,之后去了永济,最后又回到了河津……”
“才区一级,咱们的澄泥砚可是国家级?”
刘明点头:“所以他们才说是要找什么宋金窑址、并要复原制瓷工艺!到时候,再拿来和咱们换。”
“领导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
刘明理所当然:
“自从把西坡划分给乡宁(属LF市),咱们市的制瓷历史就成了空白。真要能找到什么窑址,也别说宋朝金朝,哪怕能找到座明代的,都算得上空前绝后。到时候,公示期早过了,拿澄泥砚的技术换,不亏!”
稍一顿,他又叹口气:“但我估计吧,不是很靠谱。”
一群人齐齐点头:确实不怎么靠谱。
这些年,永济为了找珐华器窑址,把市里能转的地方全转遍了,要那么好找,早找到了。
唯一有可能的地方,也就西坡镇了。但那地方如今属LF市,那一块又是陶土矿又是紫砂器厂,更有煤矿,全是县里的支柱型产业。不可能为了一座瓷窑,全部停工。
所以在刘明看来,这伙老陕纯属钱多的扎手,白折腾。
正暗暗转念,林思成进了会客室,后面跟着王齐志和商妍。
“感谢各位领导,感谢感谢……”
相互一介绍,新来的几位都有些懵:后面的一男一女,都是西大的教授,同时也是西大重点学科带头人。
但修复中心的负责人,却是这个年轻人。等于这次的考古勘察,也是这个年轻人负责?
仔细再看:面相白净,五官俊朗,脸上还有未脱尽的绒毛。
这不就是个学生?
等介绍完:好家伙……到七月份才毕业,还真就是学生?
一群人恍然大悟:刘馆长为什么说,不是很靠谱?
但无所谓,反正花的不是自家的钱,找不到也没什么损失……
不知不觉间,心态就发生了转变。就连王齐志和商妍都能感觉得到,这些人表现出的那种轻视、随意,以及不以为然。
两人看了看林思成,又想起前几天他说的那句话:不求这些人能帮多大忙,只要不使绊子就行。
话再说直白一点:当地越不在乎,对他们越有利……
介绍了一下,一群人坐下,会议室的再次被推开。
乌乌泱泱一大群,少说也有十来位。
但有点怪:清一色的粗老爷们,面膛黝黑,皮肤粗糙,跟一群民工似的。
这又是干什么的?
正狐疑着,刘明怔愣的一下。
其他的不认识,但领头的那两位,刘明的印象不要太深。
他忙站了起来,没等林思成介绍,往前迈了两步,又主动伸出了手:“田所长,高队,我姓刘,在YC市博物馆工作……前年去西京考察学习,有幸在考古院参观过两位的考古成果……”
田杰和高章义回忆了一下,没什么印象。但两人很客气,笑着握了握手。
等人走后,旁边的几位伸着脖子瞅了瞅:“刘馆长,那两位是谁?”
刘明压低声音:“矮一点,瘦一点的是陕省考古院野外考古队的队长高章义。又高又壮,像座铁塔那位,是陕省考古院田野考古研究所的所长田杰。”
乍一听,一个队长,一个所长。但要搞清楚:这两位负责的机构,全是省字头。
众人怔了一下:意思就是,这些人,就是来找瓷窑遗址的?
问题是,只是西大二级学院下属的中心,是怎么请来的省一级的考古机构的?
更怪的是,这两位和那个年轻人,好像很熟络,有说有笑的?
特别是矮一点的那位,先笑再说话,怎么看,都透着点谦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