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修长挺拔,如青松立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压。
武周朝堂上权势滔天的魏王,武承嗣。
他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居高临下地睨着奄奄一息的陆沉渊,目光如看蝼蚁,周身气机凝而不发,却隐隐有龙虎之势,仿佛举手投足间便能定人生死。
更诡异的是,他指尖尚残余着方才施展【失魂神咒】时的淡淡幽光,那光芒如活物般缠绕游走,衬得他整个人愈发阴鸷难测。
“来人。”
武承嗣负手而立,声音不轻不重,却如寒刃般刺破地宫的死寂。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已无声无息地飘入殿中,正是移香苑幕后主人、魏王府大管家曲百川,他身形飘忽,落地时竟不激起半分尘埃,恭敬地跪伏在武承嗣身后三步之处,额头紧贴地面。
“王爷。”
武承嗣目光转到昏迷的金猊身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把这头大猫送回公主府。”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小心伺候着,别伤了它一根毫毛。”
曲百川头垂得更低:“若是公主殿下问起缘由……”
“就说本王看这个陆沉渊不顺眼,它受人蒙蔽,敌我不分!”
武承嗣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一个卑贱面首,也配让太平如此上心?打便打了,还需要什么理由?”
他说得漫不经心,仿佛真是因为争风吃醋才出手伤人。
曲百川心领神会,叩首道:“老奴明白。”起身时,他的目光在半昏迷的陆沉渊身上短暂停留,随即又恢复成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悄无声息地托起金猊跳了出去。
金猊一走,地宫中的气氛立马平和不少。
“王爷。”
丘神绩、燕四平脸色恢复,相继恭敬行礼。
武承嗣摆摆手,大步走到陆沉渊身前,撩动衣袍俯身蹲下,两指抬起他的下巴,端详着那双眼睛,幽幽说道:“本王很喜欢这双眼睛,可惜长在了你身上。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件憾事……你姓王?”
最后一句看向王逸之。
王逸之满腔怒火不能发泄,颤抖着手,行礼躬身:“王逸之,见过魏王殿下。”
武承嗣上下打量,奇道:“五姓七望,怎么只是个七品。”
“王爷。”
燕四平靠近,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武承嗣哑然失笑,“算你倒霉,把他带回去吧。知道带到哪吗?”
王逸之得到首肯,小心背起陆沉渊,低头不见表情:“鸢台。”
“不错。”
武承嗣很满意他的识相,摆手道:“走吧。”
王逸之当即跳出地宫。
武承嗣偏头道:“为了这么个嫌犯,一大帮人堵在这里,放任凶徒流窜。丘将军,这是你的渎职。”
丘神绩马上接道:“王爷教训的是,金吾卫锄奸不力,丘神绩难辞其咎!”
“罢了。”
武承嗣道:“正事要紧,你们行动吧。这座园子乃昔日日南王旧宅,日南王归国之后,一直空置,园主买下此宅,曾欲送我,闻听千金公主也看中此地,本王自然相让,公主听闻,不欲夺我所爱,同样婉拒,谁料这一让一辞之间,竟让宵小有了可乘之机!”
他眼中寒光乍现:“如今成了藏污纳垢之所,平白污了本王清誉!丘神绩,三日之内,本王要看到结果,这窝逆贼,一个都不许放过!”
“是。”
丘神绩行礼,大手一挥,燕四平带着金吾卫行动起来。
只有他和武承嗣站在原地。
丘神绩有意拉关系,压低了声音试探道:“魏王殿下,还对公主念念不忘?”
武承嗣闻言,指尖蓦地一顿。
地宫中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的侧脸阴晴不定。
良久,他忽然轻笑一声:“五年前,景龙观……”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那个清晨:“太平出关当日,剑气冲霄,霞光万丈,她执剑而立,衣袂翻飞如九天玄女……那一刻,本王就知道,这世间再没有比她更耀眼的女子。”
武承嗣叹道:“当年选驸马,本王也在候选之列,可姑母偏偏选了武攸暨那个废物!”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身,阴影中的他眼神危险而炽热:“美丽的皮囊本王见得多了,但驯服一匹烈马,才叫痛快!不是吗?“
最后一字落下,整座地宫仿佛都笼罩在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中。
丘神绩不自觉地后退半步,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现今武周朝堂,有两位皇嗣。
一个是前任傀儡皇帝,现在幽闭宫中不是太子的“太子”李旦;另一位名不正言不顺,却比李旦更像个太子,就是这位魏王武承嗣。
武氏皇族现在的旗帜。
丘神绩不在多说,站在他身后,等着金吾卫的结果。
……
王逸之背着陆沉渊,一路狂奔杀向公主府。
陆沉渊身受重伤,五脏俱裂,经脉受损,若再在鸢台耽误,虽不致死,一身修为就算是废了,日后也再难有寸进,必须要请公主出手。
只恨离家之时一时气愤,除了随身绿漪和金玲,啥都没带!
王逸之心急如焚,健步如飞。
等他赶到的时候,曲百川已经脸不红气不喘背着金猊来到府门前,金猊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李令月、元清霜都被惊动,武攸暨听说也赶紧过来表关心。
曲百川按照武承嗣的交代,将过程简单说了。
李令月深吸一口气,杀意开始升腾,她腰间神兵【太华清霜】有所感应,鞘中长剑疯狂颤抖,发出清脆的剑吟!
曲百川跪在李令月脚下,心头暗暗发苦,能让他这个魏王府大管家如此作态的人少之又少,可偏偏太平公主是其中最不好惹的一个,好在这头大猫只是昏睡,一星半点都没有伤着,不然这剑肯定就砍在自己身上了。
元清霜仔细查看之后,松了口气,回头对李令月摇摇头,示意没有大碍。
李令月杀意消减些许。
武攸暨看她那剑响声渐弱,提起的心也放了下去,小心翼翼抹了把额头冷汗。
他真怕李令月盛怒之下迁怒武家,迁怒自己,李令月和武家人的关系实在是微妙,武承嗣、武三思联手迫害李氏皇族,杀了一批又一批的李家人,很难看出李令月对这件事的态度,从表面看,好像没什么反应,可他心里总有种不安。
李令月平静道:“将金团送回灵猊殿,取【珍珑玉髓】给它服下压惊。”
元清霜点点头,正要动作。
李令月忽然道:“陆沉渊情况如何?武承嗣对他下手了?”
“呃……”
曲百川心头一颤,他在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可亲身面对李令月,听她口气,总感觉哪里不太对,现在箭在弦上,也只能接着说:“殿下有所不知,舞女红绡藏身之地埋有伏火雷,又有阴山血蛊,却未能及时撤走……陆百翎似乎对地宫所有机关布置知之甚详,又能破解【九宫千机锁】,有通敌之嫌……突厥逆贼一向狡诈奸猾,我家主人担心公主殿下被他蒙蔽,若突厥内奸在鸢卫高升,那……”
“所以,武承嗣要替我清理内卫?”
李令月的语气还是无悲无喜:“不觉得管的太宽了吗?!”
霎时间,狂风滚滚,天地变色。
第21章 怕了吗?
曲百川吓得肝颤,赶忙跪下磕头。
正在他汗流浃背的时候,王逸之实在担心陆沉渊伤势,不能再等了,一咬牙,火速奔到府门前,因为速度太快,一路行来真气强行爆发,落地时一个不稳,脚下踉跄:“公主……救……”
“小心!”
李令月、元清霜看的清楚,元清霜第一时间伸手扶住他,顺便接过陆沉渊,仔细一看,见陆沉渊面如金纸,全身经脉错乱,不禁大惊:“公主,他”
李令月不动声色将伸出的手变作剑指,连点陆沉渊胸前大穴,先稳住伤势,而后指搭腕脉,探查他的伤势。
她看起来脸色平常,但腰间的剑不动了,只有一股彻骨的寒意以她为中心向四方辐射,大地瞬间结冰!
《太易玉宸章》……
曲百川吓得魂飞魄撒,砰砰磕头:“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太易玉宸章》乃当世绝学,普天之下,只有两人修炼,一个是当今武皇,另一个便是太平公主,相传此功乃无上要术、登仙妙道。
【水无常形,道无常势。太易者,先天五太之一,为混沌初分、阴阳未判时的一缕真水。玉宸者,乃天穹至高之,统御万水,润泽八荒。此道修至大成,可驭四海,通九渊,一念成冰,一念化雾,身合江河,神游太虚。】
静时如湖面映月,动时如怒海狂涛。
曲百川知道,李令月已经动了真怒,她动剑的时候很可怕,但动用太易真气就更可怕,惊恐之余吓得他连连磕头,生怕迁怒。
武攸暨已经吓傻了。
李令月很少动武,大多数时候都停留在“恐吓”阶段。
她夹在武皇和李氏皇族之间,同情李氏,又不能偏帮,她自己的地位尚要托庇于武皇亲女的身份,偏偏管的还是内卫,杀的就是这帮李氏“叛党”。
她要向武皇表态,自己坚定站在她这边,以换取庇护,但又不想杀害李氏皇族,多年来左右为难,一直是眼不见为净的态度,很少出公主府。
除了出关当日,剑气不受控引发异象,这几年从未动过怒,也从未如此爆发过太易真气。
武攸暨第一次直观地体会到二人的差距,也第一次把这个让她失态发怒的陆沉渊记在了心上。
他死盯着陆沉渊,嫉恨的情绪好像一条噬血的虫子,在不断撕咬他的心!
元清霜同样吃了一惊,不过她是侍女长,更理解李令月的心情。
公主现在最主要的情绪应该是愧疚。
如果不是她拉陆沉渊入局,陆沉渊不会接连被武氏皇族针对,受这么重的伤。
这已经不是皮外伤了,这是断他的武道之路,废他半条命!
李令月再次陷入两难局面。
她如果动怒,对武承嗣反击,坐实陆沉渊身份,或许能起一时之效,镇住旁人,可对武家人没用,母亲需要他们稳定朝堂,只要不闹出人命,她也不会管这些小事……
如果坐视不管,像先前武攸暨下手之后那样,倒可能让武家人不再把陆沉渊放在眼里,从而不再关注……
管了会出问题,不管也可能出问题,说来说去,赌的是武家人的人品,自己不管,他们会不会继续针对?
这个答案很清楚。
武家人什么人品朝野皆知。
她没得选。
为什么总要逼我呢?
李令月眸中寒芒骤盛,周身衣裙无风自动,一股凛冽杀意如潮水般漫开。
元清霜忙道:“公主三思!那是魏王殿下!”
且不说武承嗣是武家旗帜,武皇登基重要推动人物,一直为武氏冲锋陷阵,身怀大功。
单论私心,武皇也是绝不希望她和武家人不和的,这也是武家人敢一再伸手的原因。
李令月懂,但她今天突然不想再这么懂事了。
她指节一扣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