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渊走在路上,脑中不断回想方才的战况,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那个周观复……不太对劲。”
李令月望着街景,道:“怎么了?”
陆沉渊罕见地有些迟疑:“他的脸……有遮掩,我看他的时候,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还是头一次!”
慧眼观照,直指本相,任何易容都是徒劳,可方才看那个人,就像望着一潭深水,明明清澈见底,却又总觉得水下藏着什么,越是想要看清,越觉得头晕目眩。
就好像面对一面会思考的镜子,它知道你在看它、能看透它,所以在视线投过来之前就已蒙蔽了感官。
这种感觉很违和!
李令月脸色微变,停下脚步:“你是说,他是易容?”
“有这个可能……”
陆沉渊皱眉道:“也可能是他修炼了什么特殊的功法……不是他伪装得多高明,而是他这个人本身的存在就在干扰我的判断,有种透过幻术看人的感觉,只不过,他这个幻术跟他本人融合了,所以看不真切……”
“……”
李令月的眼神渐渐凝重:“周观复铁匠出身,自幼投身不器宗,拜在前任宗主‘熔天剑叟’段熔锋座下,专研打铁铸造,一身武功都是不器宗真传,从未听说修炼了什么幻……嗯?”
忽然。
她好像想起什么,脸色一变。
陆沉渊道:“殿下想到什么?”
李令月喃喃自语:“难道是《幻形卷》?”
陆沉渊道:“《隐仙秘录》?”
李令月点头:“听你的描述,有些像《幻形卷》的记载:‘五感皆虚眼非眼,一梦沉沦骨作灰。真假难分心入魇,自刎方知刀是空。一念错乱千秋改,众生皆在梦中疯。最毒非刀非是蛊,人心颠倒即神通……”
我靠……
这特么是邪功吧……
陆沉渊一阵心惊肉跳,这顾云升到底是哪头的?
他整出这种武功来是想干什么?
李令月道:“《天工卷》是机关术、偃术之极致,《幻形卷》则是易容术、幻术之极致。据现在已知情报,《幻形卷》不止‘易容’,还是一门可以操控五感、扭曲人心、侵蚀神智的至高诡道,修至大成者,可让众生沉沦幻境,自戮而亡。”
陆沉渊震惊:“如此岂非无懈可击?”
“那倒也不是。”
李令月摇了摇头:“纵然以隐仙才智,也避不开‘有得必有失’之理,《幻形卷》算是隐仙十术中最诡异的一门,甚至可算是邪道法门,所以它的反噬也是最严重的。
《幻形卷》的术力不止作用于别人,也作用于自己,‘幻狱困人终困己,一朝反噬永沉沦。修得千面非人相,皮囊空荡骨为箫’……修的越高越迷失人心,最终只剩空壳。
而且侵蚀神智只能侵蚀神识境界不如自己的人,在同境看来,不过是高明的易容术,这种易容,终究只能画皮,不能画骨。
就像有个假的你站在这里,他可能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动作神态也类似,但《吞金宝》特有的真气、练出的特殊体质、还有独特的气质,都是做不了假的,终究只能蒙骗一些普通的、不相熟的人。”
陆沉渊松了口气。
他是不怕这种术法的,就算以他现在的修为无法摆脱影响,可这种不适感本身就已经说明问题,主要还是担心身边人,还好自己修炼的功法特殊,跟《幻形卷》处在同一级别,他们想造假难上加难。
“如果是《幻形卷》……”
陆沉渊沉吟道:“那是周观复修成了这门功法,还是别人易容成了周观复?照理来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可那个紫袍人凌空画符,也很诡异,同样像是隐仙秘术。幽冥殿能得一门,就有可能得两门……”
李令月想起那个紫袍人也觉得头疼:“看来还有隐情,那就暂缓清剿不器宗,先查一查巴蜀那边的情况再说。也免得冤枉了好人,放跑了坏人……”
“嗯。”
陆沉渊点点头,笑着送上马屁:“殿下睿智。”
李令月白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二人说笑间,行至端门,宫城禁苑之前。
朱红的宫墙在日光下泛着血色,飞檐上的鸱吻张牙舞爪。
宫门前,戍卫的千牛卫持戟肃立,甲胄映着冷光。
“参见公主殿下。”
一众千牛卫躬身行礼,闻讯赶到的女官领着宦官跪候在侧,手捧鎏金铜盆,盆中清水浮着几片残菊武周尚金,连净手的仪式也透着冷肃。
李令月指尖轻点水面,水纹荡开,细细净手。
陆沉渊跟着有样学样,同时在心里吐槽这帮统治阶级瞎讲究!
穿过三重宫门,禁苑内古柏森然,枝干如虬龙盘踞。
远处传来羽林军操练的呼喝声,刀戟碰撞,惊起寒鸦数点。
引路的宦官在紫宸殿前停下。
陆沉渊抬眼望去,这座帝王日常理政的紫宸殿,远不及外朝大殿那般恢宏壮丽,却自有一股慑人的威压,殿前不设丹墀,只以七级青玉阶为限,阶上立着两尊铜鎏金飞凤,凤目嵌以墨玉,冷冷俯瞰着来者。
“圣神皇帝陛下宣太平公主、燧明阁领陆沉渊,入殿觐见!”
宦官尖利的唱名声刺破寂静。
陆沉渊面色平静,随李令月趋步向前。
三重绛纱帐次第掀开,每过一重,沉水香便浓重一分,光线却暗下一分。
待穿过最后一重纱帐时,一缕檀麝异香突然侵入鼻息。
陆沉渊抬眼望去,御阶左侧青铜仙鹤灯旁,赫然立着个魁梧僧人他身穿一袭深紫圆领袍,金线绣的狻猊纹在暗处隐隐发亮,腰间却违和地系着条佛门七宝绦。
武则天的面首,薛怀义。
这和尚脸上隐现焦躁,手中麈尾柄正敲到半空,在看清陆沉渊面容的刹那骤然僵住。
他脸色更加难看,脖颈前伸的模样,活像护食的恶犬,缀满宝石的蹀躞带随着粗重呼吸起伏不定。
“呵……”
陆沉渊眼底掠过一丝讥诮。
李令月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旋即恢复如常。
她懂薛怀义的动作意味,不过这人身份特殊,不喜也只能无视。
李令月领着陆沉渊上前三步,广袖垂落如云,陆沉渊同步行稽首礼,向着帘幕后的女帝说道:“儿臣/微臣,叩见圣神皇帝陛下。”
三更九千字,本想凑个整,尽力了,没写出来。
第61章 酷吏治江湖
“平身吧。”
这声音不疾不徐,却似一把冰刃破开凝滞的空气。
两名素衣宫婢无声分开帘幕,露出内室真容武则天身着一袭青色衣,斜倚在紫檀凭几上,正在看奏疏。虽已年近七旬,却因驻颜有术,面容犹似四十许人,阔面丰颐,不施粉黛而自生华彩。
她低垂的眉眼间不见凌厉,倒像个寻常人家的主母,正在检视账册。
直到她抬眼。
目光扫过,如刀剑出鞘,寒气逼人。
“你就是陆沉渊?”
武则天忽然合上奏疏,神色间颇有些意味深长,道:“近前来,让朕好好看看。”
薛怀义心中一紧。
他太熟悉这种语调了五年前紫宸殿初见时,如今的女皇,当时的太后,就是这样将他召到御前打量,此刻眼见武则天目光在陆沉渊身上流连,带着他从未得见的探究之意,一股妒火顿时升了起来。
又一个沈南?!
李令月反而从那语调中听出了别的含义,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陆沉渊趋前七步,在距御案三尺处站定。
这个距离,他能看清桌上文书的字迹,也能闻到案头墨砚里混着的龙涎香。
武则天打量片刻,道:“《吞金宝》练的不错,根骨寻常,悟性倒是很高……太平和婉儿晚到,颜冰凝中毒沉于幻境,只有你……目睹了机关城内全部过程,说一遍给朕听。朕要听细节。”
陆沉渊顿了下。
这要怎么说?
说全因为你有眼无珠,放进去个幽冥殿叛逆,要不都没有今天这档事?
直说肯定不行,她放人也是为了集思广益,萧寒川能隐忍六年,也确实是个狠人,很难分辨,退一万步,就算萧寒川身上有疑点,只要他能破解四象转心轮,重重包围之下,也跑不出机关城,相反还能助天工卷出世,也是好事。
只是低估了他的阴狠。
除了奇门遁甲,这家伙竟然还吞了两大绝学,甘愿放弃七情中的三情,藏了一招让所有人防不胜防的《幻蛛蚀梦》……
总体来说,从《周天星斗大阵》及时开启,王孝杰、丘神绩、李令月、上官婉儿第一时间到场来看,武则天是有准备的,只是没想到出了个太乙元辰之后,又出了个三品神符【六合封宇符】,不然,非但萧寒川走不了,那几个人也得留下!
陆沉渊略作沉吟开口。
他先点明张玄霄、诸葛昀、东方明三人铺垫之功,再详细介绍自己“艰难”破解的过程,表明此前绝非欺君,然后将神后认主带过,描述萧寒川的谋划、各方明争暗斗,总结下来就是武皇神机妙算,引蛇出洞,布下天罗地网,本已一举擒拿叛逆,孰料碰上顾云升【六合封宇】,此番贼人逃遁,实乃天意弄人,非战之罪!
殿内一时寂静。
武则天目光玩味,似乎有些意外,上下打量。
李令月微低着头,强忍笑意。这家伙倒是会装,口才好,说话也中听,可是你平日的脾气秉性,早就被母亲摸得一清二楚,现在表演谦逊也晚了……
薛怀义站在殿柱旁,手中攥着的麈尾柄“咔”地裂开一道细缝。
他死死盯着陆沉渊的背影,眼中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这小子不仅得了公主青睐,如今更在女皇面前大出风头!最可恨的是那张俊脸,他比自己年轻,比自己能说会道,比自己有才华……
还有那套《吞金宝》,听说能金枪……
“怀义。”
武则天突然开口,惊得薛怀义一个激灵。
“你脸色不太好。”
女皇的声音不紧不慢,却让薛怀义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臣……臣只是……”
他慌忙躬身,谨小慎微:“昨夜研读佛经,睡得晚了些……”
武则天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再转到陆沉渊身上,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那就退下吧。既然身子不适,就去太医署看看。”
“是……”
薛怀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恭敬行礼,缓步退出大殿。
武则天目光转向陆沉渊身后肃立的偃甲,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她起身踱至神后身旁,仔细观察甲胄上刻画的符阵,点了点头:“不愧是隐仙秘术,确实精巧绝伦,尤其这双眼睛……”她赞叹着,手指停在神后那双归藏宝瞳前,眼中蔚蓝光华一闪而逝:“……当真登峰造极!”
她忽然转身,直视陆沉渊:“陆卿可愿将此偃甲献于朝廷?”
殿内空气骤然凝滞。
李令月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她太清楚陆沉渊骨子里的桀骜,生怕他一个不慎触怒天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