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游移处,杏色罗衫如晚霞般滑落肩头,露出内里月白中衣。
李令月耳尖泛起薄红,忽觉颈间一暖他的鼻尖正轻蹭过她裸露的锁骨,呼出的白气在微凉的空气中格外明显,那温度透过肌肤直抵心尖。
她慌乱地想抽回手,却被十指相扣按在枕畔。
“殿下……”
陆沉渊的嗓音比平日更显温润,带着秋夜特有的醇厚,“看着我。”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偶尔传来一两声寒鸦啼鸣。
李令月望进他眼底的温柔,忽然忘了矜持,当他的手掌抚上腰间时,她轻哼一声,不自觉地往他温暖的怀抱里缩了缩,像只寻暖的猫儿。
“沉渊……”
她无意识地轻唤,尾音化作一声呢喃。檐下风铃轻响,惊起院中几片飘零的枫叶。
……
灵猊殿中。
神后乖巧地坐在须弥座上,身边卧着大猫金猊。
她闲来无事,又拿起书架上的书读了起来,这次读的是《大学》。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
读着读着,抬头看一眼殿外。
殿外漆黑一片,冷风呼啸,她不禁缩了缩身子。
身旁金猊看出她好像有点冷,巨大的身体环住她,微微发热。
神后对金猊露出微笑,伸手抚摸它的头。
就在这时,云鹤禅师出去买酒回来,扫一眼殿内,见神后孤零零坐着,大步走近,和蔼说道:“沉渊还没回来?”
“嗯。”
陆沉渊离开前已经介绍过云鹤禅师的身份,神后表现的很尊敬。
“呵呵……”
云鹤禅师看一眼天色,笑了,以往这个时候都该灰溜溜抱着被子回来了,今天到现在都没回来,估计今晚都不会回来了,他取出两个酒杯,给神后倒了一杯蒲桃浆,递给她:“尝尝,可以御寒。你在读《大学》?有什么不懂的?”
神后双手接过,浅尝一口,味道有些辣,然后拿起书本:“孟子骗人,我不喜欢他,但是,好像儒家的有些句子,又是对的……”
云鹤禅师奇道:“他怎么骗人?”
神后便把之前看书的疑惑说了一遍。
云鹤禅师哈哈大笑,捋须回道:“诸子立说,如同百工争鸣。墨子作《非儒》三篇,骂儒家‘繁饰礼乐以淫人’;庄子笑儒家‘明乎礼义而陋于知人心’;孟子反讥杨朱‘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是禽兽。理越辩越明,各家互补,方有今日之百家传世,不足为道。”
神后茫然不解:“他们为什么要吵架呢?”
云鹤禅师拿起酒杯,望着里面的酒液:“你看这杯酒,农家说可肥田,医家说能入药,酒徒道可忘忧,皆是为众生求解脱之道,酒只一杯,取道不同,自然相争。”
“解脱?”
神后表情愈发茫然。
云鹤禅师道:“儒家求礼乐解脱,墨家求兼爱解脱,道家求自然解脱,譬如盲人摸象,各执一端。”
神后道:“所以……他们摸到的都是真的?”
“半真半假。”
禅师微笑道,“就像你说浆烫,我说温,实则冷暖自知。”
神后脑部齿轮突然加速转动,胸腔中怦怦跳动。
她低头看着自己天材地宝打造的手掌:“那我……该如何知?”
云鹤禅师凝视着她,心中不禁感叹顾云升神鬼造化之功竟能铸就如此通灵之物!可越是逼真,当她真正明悟世间之理时,便越会陷入似人非人、似物非物的困局。
此乃大幸,亦是大悲。
禅师慈祥道:“这方面还是儒家比较好。道家忘情,墨家兼爱,不如儒家取中庸之道,人活一世,终究还是要有些念想的,只顾参禅打坐,冥想修道,枉来世上一遭。你读了《大学》,应该知道修身齐家之说。”
神后点头。
禅师声音温和,如春风化雨:“人活着,不仅要存身,更要寄心。存身易,温饱安全足矣;寄心难,需有所托、有所向。”
神后感受着胸腔中的跳动:“心,有所托?”
禅师缓缓道:“于百姓,一个家、几口人,便是寄托;于志士,求学问道、精进修行,亦是寄托。能存身,能寄心,再与人相交,便自然想以所学,践心中之志这便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他望向神后,目光深邃而温暖:“待你想明白自己欲求何事、欲成何人……那时,你便不再只是偃甲,而是一个真正的‘人’了。”
神后恍然,沉默不语。
云鹤禅师轻轻叹息,起身离开。
神后一坐坐到天明,她没等来陆沉渊,等来了元清霜。
神后起身看向她,目光带着询问。
元清霜有点尴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将手中食盒放下,讷讷道:“神……不知灵姑娘喜好,这些早膳看合不合口味……”
神后看都不看早膳,望向她身后:“哥哥呢?”
“呃……”
元清霜红着脸道:“他……他有要事,暂时回不来……哎!”
话音未落,神后已飘然出殿,足尖一点,跃上灵猊殿顶端,张开【归藏宝瞳】,俯瞰公主府,梭巡四方,很快就在公主寝殿找到了【垂云锏】、【太华清霜】的宝光,还有陆沉渊新得的那两块【移形换影珏】。
四周并无异动,两件法器也如常,并无损伤或失主现象。
神后松了口气,哥哥没事。
可他为什么不出来呢?
元清霜跟着跃上顶层,看她没直接扑过去,松了口气,她刚才路过寝殿,里面羞人的声音就没停过,只能说真不愧是五境巅峰、真不愧是《吞金宝》,公主还是初夜,竟然就……侍女都不敢近前侯驾!
即便她跟随师父自幼修持《冰心劫》,清心寡欲,都有点顶不住。
万一神后懵懂,过去听到声音,再闯进去,那……
还好还好。
元清霜取出一张纸,正是昨夜陆沉渊留在外面的那张:“洛水祭台驻防、燧明阁驻防,都已安排妥当,【移形换影珏】这等能够小范围挪移的宝物,世间罕有,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但为防万一,陆大人还是请你盯紧鸢台附近,以防再有此类宝物出现。”
神后看着上面的字迹,确实是哥哥的,此番安排,也符合哥哥以往谨慎的性子。
她点了点头。
元清霜松口气,继续道:“还有那二十四个人、他们佩戴的法器,鸢台严阵以待,若它们出现在洛水附近,也请姑娘告知我等。”
神后指了指南方:“那条河是不是就是洛水?”
元清霜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没错。”
神后俯身坐下:“那我就在这里看着。”
元清霜看着她纯净的眉眼,总感觉放一个小姑娘自己在这盯着,不太舒服,索性也跟着坐下,笑道:“我陪你吧,帮不上忙,但也不好让你一个人忙碌。公主府还不至于离了我就不行。”
神后歪头看她:“姐姐是好人。”
元清霜轻笑:“说实话,我真看不出来你是偃甲,隐仙当真神乎其技!”
神后想了想,忽然道:“姐姐心中所寄是什么?”
元清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问的是什么,想了想回答道:“我自幼父母双亡,被卖入宫中,学规矩、学文字,幸亏资质尚可,得以跟着师父,跟着公主,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一切早已成为习惯,或许,看着公主平安快乐,就是我心中所寄。”
“平安快乐……”
神后望了眼公主寝殿方向,喃喃自语:“我好像明白了……”
……
武攸暨迈入公主府。
数日不见,他可谓龙行虎步,志得意满。
经过曲百川辅助镇压,武承嗣所备天材地宝养身,他终于与【双生蛊】母蛊融合,修成南诏国绝学《子母夺天蛊经》,可以驾驭双生蛊另外九大子蛊。
当感受到子蛊传回的源源不断的内力时,他仿佛看到了崛起的希望。
短短一夜,由二境破三境!
并且还在持续增加。
“这才叫修炼啊。”
武攸暨心中舒爽难以言表。
他现在看别人一板一眼打熬筋骨,一点一滴枯坐冥想,只为那一丝一毫的神识内力,只觉得他们可怜!
这是权势带来的力量,也让他看到了光明的希望!
他坚信,长此以往,境界攀升,公主早晚会对他刮目相看。
武攸暨迈步入府,刚要回自己的院落,忽然发现不对劲。
沿途遇见的下人都用奇怪的目光瞄自己。
马夫赵老千低头擦鞍,可眼角一个劲儿往他这边斜;两个洒扫丫鬟躲在廊柱后咬耳朵,见他经过立刻噤声;连平日最恭敬的家臣张诚,行礼时嘴角都抽了抽。
这情形他熟前段日子陆沉渊走进公主寝殿那晚,全府上下就是这种眼神。
同情里夹着讥诮,活像看条被抢了骨头的狗。
只是今天更明显了。
好像不只抢了骨头,连狗窝都没了……
武攸暨住在公主府外院别馆“雅墨轩”。
这布置跟其他驸马一样。
外院一般位于公主府相对靠外的区域,别馆则是外院中独立的小型套院。
这种地方环境清幽,与内院有一定距离,既能保证驸马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又不会干扰到公主在内院的生活。
别馆通常有独立的庭院、书房、寝室等设施,满足驸马日常居住和交友需求,驸马作为朝廷官员,需要处理一些外部事务,外院别馆也便于他接待宾客、与外界交往。
这点在太平府尤其如此。
唐朝公主的主导权本来就大,太平府更是唯公主独尊,驸马居住在外院也可减少与公主生活空间重叠,避免不必要的矛盾。
武攸暨走回雅墨轩,越走离内院越近,那些人的表情越奇怪。
有几个人更是不时往回看,好像内院正发生什么不适合他见的事。
突然,脑中灵光闪过。
武攸暨想到什么,脸色立马阴沉双目充血,咬牙切齿,大步杀向内院!
“驸马。”
一道鬼魅身影凭空出现,横臂一拦:“公主吩咐,今日任何人不得进内院。”
说话的正是蔺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