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碰到座机呢，手就被沈兴压住了。
“小宋，做事要有静气，这么毛毛躁躁的可不行！”
沈兴摇了摇头，脸上全是长辈的劝训。
宋文轩差点没跳起来：“沈叔叔，都什么时候了，还讲静气……你知不知道一旦出大事，杨默固然跑不掉，我这个计划执行人也是第一个被拿出来祭刀的倒霉鬼！”
沈兴又是摇了摇头：“不，你错了，这事真要是闹大了，杨默那边我不好说，但你却是肯定是受益匪浅！”
宋文轩一愣：“这怎么可能？”
沈兴叹了一口气：“这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将这位未来的外甥女婿按回沙发，沈兴掏出白皮华子递了一根过去：“小宋，我先问你，国家开放股市的目的是什么？”
宋文轩惊疑不定地接过香烟：“那自然是为了给国企，尤其是那些骨干国企融资输血。”
沈兴点了点头：“那我问你，你们大华公司是国企么？”
宋文轩微微有些琢磨出味道来，当即一点头：“那自然是国企，甚至还是央企。”
沈兴笑了起来：“很好，你说中了第一个重点，央企赚到的钱越多，组织上那沉重无比的财政压力就会越小……所以，你们大华公司在股市上赚钱，有问题么？”
话不可全点透，宋文轩顿时有茅塞顿开之感：“可是……”
沈兴打断了他：“没有什么可是……第二个问题，万一股价大跌，你觉得那些股民值得可怜么？”
宋文轩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可怜的，华夏的股市开放至今都两年了，但凡你在上海和深圳转上两圈，就知道这些股民都是些失了心智的赌徒，甚至大部分都是些三教九流之辈……事实上，真正的平头老百姓，现在哪来的那么多钱，哪来的那么大勇气把所有身家都压在股票上？”
沈兴又是点了点头：“确实，如今的股市实在是太疯狂了，人人都想着一夜暴富，人人都变成了红了眼的赌徒，这样不好，非常不好，对于社会风气尤为不好！”
“所以，如果这时候有人给这些赌徒脑袋上浇上一盆冷水，你觉得组织上会不会喜闻乐见？”
宋文轩想了想，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应该会吧……毕竟87年的全球股灾刚刚过去没几年，香江那边的乱象和风气变化其实是很让组织上警惕的，况且如沈叔叔所说，这年头押上所有身家买股票的，没有几个是真正值得同情的。”
沈兴笑了起来：“你能明白这点最好，所以第三个关键单……你有没有觉得，不管是深市还是沪市，如今的上市企业里，大型国企的占比太少了？”
宋文轩一愣：“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啊，股市刚开放的那会儿，各大型国企都不敢以身犯险，只能让两地的中小企业试水啊，况且大部分大型国企的注册地都不在上海和深圳，按照当下的规则，上市的审批也是一个大麻烦……”
沈兴打断他：“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各大国企，尤其是那些大型骨干国企急需输血，沪深两地的股市还是跟以前一样操作的话，与当初组织开放股市的初衷是有一定不符的！”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宋文轩哪里不知道沈兴的言下之意，当即又是差点蹦了起来：“沈叔叔，你、你、你是说……组织上有收回上市指标的意思？”
沈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纠正道：“不是收回，是让两地自愿上缴上市指标权……懂？”
宋文轩有些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他就算再傻，如今也知道了为什么沈兴会说，如果大华公司把雷引爆，不但不会倒霉，反而会“因祸得福”了。
我滴个乖乖~
又能给从侧面缓解组织上的财政压力，又能给组织一个名正言顺整顿股市、乃至于收回上市指标的理由。
面子里子全都有了，用的还是“借力打力”的手段，谁TMD会问你的责啊，巴不得把你搂在怀里亲两口才是真的吧！
最关键的是……
自家这位老大实在是太狠了！
那边人家才开始偷偷摸摸地挖你的墙角呢，这边就开始借用九天雷霆，把人家轰个伤筋动骨。
这尼玛要是真的惹着了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再一次见识到了杨默的手段，宋文轩脸色不自觉的有些发白，扭头看向沈兴：“那么，沈叔叔，既然你猜到了我们老大打算干什么……那你还打算帮我这个忙么？”
如果说杨默这番手段真的得逞，对于他自己而言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勉强算得上是小赚的话；
那么对于沈兴这种被请过来充当中间人的帮手，那绝对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八，属于亏的不能再亏的那种。
因此，宋文轩很担心沈兴就此退缩，一旦没有了沈兴的那些战友关系做牵线，他要想完成杨默交代下来的任务，可就真的太难了。
沈兴闻言，却是惨笑了起来：“帮，我怎么敢不帮……就算不看在你和落落的关系上，这个忙我也不得不帮。”
说着，这位仪表堂堂的中年人脸上全是苦涩：“且不说我们现在多有仰仗你们那位老大的地方，即便没有……以你们那位老大的性格，一旦被他记恨上，我很怕到时候会死无全尸！”
说着，蔚然长叹一声，对着电脑上那用来糊弄散户和小庄家的K线图发起了呆来，就连香烟即将烧到手指也仿佛没有察觉到……
第655章 谈话
“让我们荡起双桨~”
“小船儿推开波浪~”
“海面倒映着美丽的白塔……”
一阵阵充满青春活力的歌声从远处隐隐传来，给这个稍显燥热的初夏，注入了些许不那么燥热的生机。
嗯……
六一儿童节。
多么遥远的一个词汇。
站在窗口的杨默，听着大华办公区外广播喇叭里传来的某首在后世已然不怎么听得到的经典歌曲，心下微微感慨。
不了解情况的人很难想象一个日理万机的双料总经理竟然有这闲情雅致站在窗口听儿童歌曲；
更加难以想象，杨默为什么会坏了规矩，出现在大华公司这里……按照行程安排，今天他应该在德州城产公司坐班才对，而德州城产公司同样也是要事一大堆。
但没法，他今天必须在这里。
而且出乎预料的是，今天竟然没有一通工作电话打到他办公室里。
准确的说，是没有人蠢到在今天这个时间点打电话到他办公室里……
………………
叩叩~
一身职业装的穆丽雅敲了敲门，然后自顾自地走了进来。
“咦？你那个小跟班今天没过来？”
穆丽雅有些不太习惯地看了看杨默空空如也的办公桌，探头朝外面望了望，开口问道。
杨默伸了伸手，示意她随便坐，然后笑道：“我让小鑫去德州城产那边帮忙去了，她这个特别助理毕竟不是什么正式职位，让人看见了总归不好。”
说着，拎起暖水壶冲了一杯绿茶放到穆丽雅面前：“怎么，你那边谈话结束了？”
穆丽雅挥手扇了扇被这一身职业装捂的有些发闷地脖颈处：“结束了，现在考评小组正在跟其他部长谈话呢……按照这个速度，估计再有一个多小时就轮到丁翔了，接下来就到你了。”
说着，穆丽雅吐了吐舌头：“实话实说，我长这么大，晋升谈话也经历或者见识过不少，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级别的考评小组呢……啧啧，中组的领导亲自带队，这阵仗够大的啊！”
时间已经进入六月份，华东灾区那二十座城市的第一阶段重建工程也已经陆陆续续完成，虽然当地的经济还没有恢复，但最起码基本的民生供应和社会运转是没问题了。
既然第一阶段的重建工作并没有出什么大岔子，且已经开始成功验收，那么按照组织工作原则，自然到了论功行赏的阶段。
所以，不管愿不愿意，杨默这边的晋升流程得走起来了，而且很快地走到了晋升谈话这一环节。
在机关里待过的同学都知道，所谓晋升谈话，就是考评小组先跟单位所有人挨着谈。如果单位人太多，会挑一部分人员，保证人员的覆盖率。
谈的时候会先问同不同意你晋升，然后着重问德能勤绩廉学情况和干部身上存在的问题和不足……重点听不足。
作为当事者，你一般放倒数第一个去谈，不讲成绩，主要说不足，完了之后他们会根据当事者的级别，要么去和本单位的党组书记通报情况，要么去和上级单位的党组书记通报情况，然后就离开，当事者就耐心等待即可。
所以，看出杨默这次情况的不同没有？
杨默是大华公司的总经理，按照正常流程来说，考评小组在谈话结束后，是要向大华公司上级单位的党组书记通报情况的。
而大华公司的上级单位是东营指挥部和钻探公司总部。
所以倒推过来，这次的考评小组，应该是由东营指挥部或钻探公司总部的组织部工作人员组成才对……就算杨默本身就是正处了，这次要升的是厅级，已经超出了两家上级单位的权限，那也应该是由总公司的组织部领导带队。
可这次带队的并不是总公司的组织部领导，而是中组的领导。
一字之差，里面的区别大了去了！
（国资委要03年才成立，这时候总部和部里也有厅一级的人事任免权，而且此时政企还没真正意义上的分家，因此中组的参与虽然罕见，但却也并不是没有）
………………
杨默闻言，只是笑了笑：“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嘛……随着市场改革的进一步深化，最不缺的就是特事特办了。”
有着尤亚坤的预防针在前，他倒是对中组领导带队前来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
穆丽雅闻言，点了点头，不过表情有些担忧：“不过你之前跟柳主任他们曾经闹过矛盾，这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不管是不是你本人晋升，考评小组都会征求单位纪检组织的意见，所以尽量不要惹纪检部门的人。
如果这次带队来的是总公司组织部的领导，那么杨默之前跟柳主任他们闹的那一出自然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但这次带队来的是中组的领导，那么有些事就说不定了。
杨默叹了口气：“其实……如果能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甚至让这次考评得分过低，甚至是不予通过，那反倒是好了。”
穆丽雅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当下有些表情复杂地看了自家男人一眼：“是啊！只不过很可惜……”
话说到一半，穆丽雅便没再继续说下去了，而是换了个话题：“杨默，那你想好了接下来要怎么走了没有？”
虽然对于大部分当事者来说，都到了晋升谈话这一环节，那么所谓的“尊重个人意愿”都是句空话……要么你按照上级的考虑和安排，去接受新的岗位，要么你就干脆滚回你原来的岗位上继续猫着。
但以杨默的情况，显然是不同的。
现在的情况是，杨默其实并不急着晋升，甚至是不想这么快晋升；但组织上又不得不安排他晋升。
所以这个时候，杨默的个人意愿就很重要了……准确的说，是杨默的个人意愿与组织上的想法有了相互妥协的可能。
杨默闻言，看了自家媳妇一眼，却是苦笑了起来：“其实……我还没想好。”
穆丽雅顿时睁大了眼睛：“都今天了，你还没想好？”
这个问题她最近一个多月来不知道问过杨默多少遍了，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想好。
可她实在是没想到，评估小组都进大华公司了，最多还有一个多小时就要谈话了，自家男人竟然还没想好？
这可太要命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么一句“没想好”，会带来多大的变数？
正当她咬了咬嘴唇，想要再次担着杨默不高兴的风险给出自己的建议时……
嘟嘟嘟~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扫了一眼座机，又抬起手表看了看时间，有些诧异这通电话来的这么早之余，杨默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拿起了话筒。
“杨总，请赶紧准备一下，中组的领导已经走完前面的流程了，现在我以大华公司党组书记的名义通知你，立刻动身前往谈话室。”
电话里传来丁翔略带讨好的声音。
他这位大华公司党组书记本来就被杨默压的死死的，等今天一过，他与杨默的级别又将拉开一条鸿沟，因此态度自然是好的不能再好。
事实上，丁翔现在的心情也的确不错。
如果杨默晋级后依旧掌管着大华公司，那么出于对等原则，大华公司自然要更换一位职称与杨默相仿甚至是高上半级的党组书记，届时他就可以脱离苦海，然后顶着“大华公司前党组书记”这一光环调去另一家不错的单位里谋发展了。
如果杨默晋级后不再兼任大华公司的总经理，那么更好，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公司一把手，也就有了出头之日了。
所以不管杨默是去是留，对他而言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丁翔在电话里的声音那么大，穆丽雅自然也听到了。
听闻中组的领导已经在路上，无奈的她，只能将想要说的话咽回肚子里，然后表情有些担忧地看了自家男人一眼，起身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