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
听着这位中年妇女如数家珍地举出一桩桩案例，
杨默看着她脸上那副隐约有些视若真理的笃定，心情忍不住有些复杂。
的确，有些观念，推着推着，就成了真理；
有些事情，做着做着，所有人都信了；
只不过……
扭头看了看远处的天际，杨默涌起了一股很有些莫名地情绪、
大涝之后必有大旱，伏地而出的蝗虫，想必规模一定、一定不会小。
集群效应之下，
异变，
大概是不可逆的……吧？
……………………
半个小时后，杨默重新回到了车上。
“老严他们最近在不惜血本地引进各种检测设备？”
从刚才那位大姐口里套了不少消息的杨默点燃一支烟，扭头看向土狗同学。
不管是什么年代，各种检测设备都贵的要死，所以这也是夏留通销社除了火电站和水库等核心基建费用之外，第三大资金黑洞。
吕莹莹闻言，点了点头：“没错，要想保证农村基层地区的生产、消费、商业运转、价值观的正循环，一些要害的关键点就一定要守住；”
“所以以乡为单位，复制德州检测中心的模式，对种子、农药、化肥、生活必需品方面的质量进行末端审核，拦截掉那些伪劣产品，就成了很多人忽视，但却是异常重要的关键一环……毕竟现在国内商家的品牌意识极度缺乏，各种商品的质量参差不齐，而单纯依靠市县一级的被动式检测，有很难杜绝一些情况，所以我们只能主动出击了。”
说到这，土狗同学烦躁地挠了挠脑袋：“可这些玩意太烧钱了，这么多东西需要检测，市里面和县里面又没有多余的设备，除了设备需要自购以外，检测耗材同样也是一笔庞大无比的开支……仅仅只是去年一年，在乡普及率不到30%的情况下，老严他们在终端拦检这一块的投入和开支就超过了6000万！”
6000万！？
杨默吓了一大跳：“这么多？”
吕莹莹翻了个白眼：“要不你以为呢？”
“精密天平、台式低速离心机、电导率仪、分光光度计、火焰光度计、原子荧光光谱仪、电感耦合等离子体发射光谱仪、电感耦合等离子体质谱仪、原子吸收光谱仪，巴拉巴拉的，哪个不贵的要死？”
“更别提诸如气相色谱仪、液相色谱仪这些玩意了，那价格，简直是夸张到天上去了……要不是当初穆姐姐帮我们批了一大笔外汇，这玩意我们想搞都搞不到！”
杨默又是一惊：“气相色谱仪、液相色谱仪？你们搞这玩意干嘛？”
吕莹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还能干啥？对陌陌百药的上架产品进行末端自检呗……药这东西可跟别的玩意不一样，要是出了问题，那罪过就大了去了！”
杨默忍不住皱眉：“可是，不是所有进入陌陌百药渠道里的药品都已经经过质检了么？为什么还要多这么一道？”
吕莹莹没好气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们有钱没地方花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医药领域的水本来就深，德州质量检测中心在别的产品方面的质检那是基本上不会存在什么问题的，但是药品这块就难说了……别忘了，陌陌百药的上架药品和医疗器械，差不多有22%都是德州本地那些重组的药厂供应的呢！”
“再说了，如今国内的医药行业标准是个啥情况你也了解，一些类型的药品不末端全方面复检一下，我们敢让它摆上药架么？”
杨默自然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即忍不住皱了眉头。
吕莹莹见状，以为他不信，立即如同一个小斗鸡般地转过身子，开始掰起手指：“去年5月份，我们无意间对某款风湿祛痛贴进行了复检，结果发现里面各种标注中药成分含量严重不足，反倒是检测出来了大量的吡罗昔康成份……中草药和中成药已经是德州的支柱产业之一，这么搞，砸了自己的招牌不说，长期使用吡罗昔康的后果是很严重的！”
“我们发现这一情况后立即全方面地复检，结果又发现了一款拔毒透骨膏……好嘛，结果检测出大量双氯酚酸，我是说它的包装上写着避免与拮抗药物同用呢！”
“还有一款OTC类的药品，包装上面写的是中药秘方配方+醋酸氯已定，结果一检测，里面竟然是对乙酰氨基酚和特比萘芬！”
越说土狗同学越来气：“去年7月，我们对一款安神药进行复检时，发现了这款同样标注着中成药的产品里面的主要作用成份是多塞平、氯氮平、以及地西泮……这不纯纯给我闹么！”
“去年11月，我们对一款据说是新研发的止痛喷剂进行复检时，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什么中药成份，全是些丁卡因……好嘛，把岛国的那一套搬到国内来了，这些厂家够聪明的啊！”
“最过分的是上个月，某厂家打算上架一款安宫牛黄丸，我当时心想，这是大大的好事嘛，安宫牛黄丸可是好东西，哪怕是仿制出来，那也足以证明厂家是真的用心了；”
“结果一检测，LC-MS-MS质朴测定参数一拉出来，直接傻眼，12种质量标志物中，牛黄的去氧胆酸、鹅去氧胆酸；以及黄连的表小檗碱、巴马丁；黄芩的黄芩素；栀子的异槲皮苷、京尼平苷酸含量低的一批！”
“这玩意也能叫安宫牛黄丸？这不纯粹扯淡么！”
安宫牛黄丸不管在什么时代，都属于名贵药品之列，而且往往用在一些比较紧急的情况，因此在农村，这么贵，用处又比较特殊的药，竟然品质不过关，也难怪土狗同学愤怒。
联系前后，杨默顿时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但他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那些人竟然敢这么快把手伸进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当下有些犹豫地看着吕莹莹：“会不会是……操作步骤不规范，或者检测环境不达标，检测结果有误差？”
药物质检在当下其实是个专业含量比较高的工作，一个操作步骤有疏忽，得出来的结果就可能大相径庭，严老西他们在乡一级整出来的这个检测所属于是民间机构，人员技能不达标，操作不规范也是很有可能的。
土狗同学顿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操作步骤不规范，环境不达标！？”
“色谱条件：赛默飞LC-MS-MS；”
“色谱柱：C18；”
“流动相：已腈甲酸水；”
“梯度洗脱；”
“质谱条件：正副离子两种模式；”
“毛细管电压：正离子3.0KV，负离子2.5KV。”
“我亲自跟着蹲守的，结果你怀疑我们花大价钱请来的质检技术员操作不规范，环境不达标？”
“羊屎蛋，我看你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们吧！？”
看着炸了毛般的土狗同学，杨默一阵无语，我啥时又瞧不起你们请的那些技术员了？
不过既然是这丫头亲自蹲守的，那肯定不会是有错了。
如此以来……
沉吟了一下，杨默忽然开口问道：“那你们后续是怎么处理的？把这些检测出问题来的药品是直接退了回去？”
如何处理这些药品是个大学问，尤其是这些药品本身的流通程序并没有任何问题，尤其是陌陌百药是杨默手底下的重要项目之一……事情本身并没有多少文章可言，但如果上升牵扯到杨默和另一些人，这就很有文章了。
土狗同学鼓着腮帮子：“我们还没傻到直接把药退回去好不好，左右这些药品都是赊销模式，又不需要我们现在就掏钱，检测出来问题的药品，悄悄塞到药柜最角落里，暗中嘱咐那些店员不要去推，也不要让那些老乡看见不就行了？”
听到这种冷处理办法，杨默赞许地点了点头，严老西这家伙果然不愧是在社会上打滚了这么多年，要是按照这丫头的火爆性子，绝对要捅破天来才罢休。
他才不相信这种精于世道的冷处理方法是这丫头想出来的呢。
不过一码归一码，这事是得跟老尤老田那两个家伙坐下来好好谈谈才成，虽然这两家伙的确有着自身的压力在身上，但是有些事情过了度，撕破脸就不好看了。
正自沉思着这事到底是尤亚坤的妥协和放纵，还是田广跃的主张时……
刚才有过一面之缘的周四海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杨总，刚才接到老村书记的传呼……赵书记刚才紧急来电，让你务必赶紧回去！”
赵书记？
赵永德？
德州城产公司那边出什么事了？
杨默看了看自己空无一物的腰间，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电话里有说没有？”
周四海使劲地平复了一下自己剧烈起伏的胸膛：“具体的老书记没说，直说有领导下来，点名要见你，让你赶紧回去做好接待准备！”
！！！？？？
点名要见我？
赵永德这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看来要来的领导级别不低啊！
算了算时间，自己前前后后在基层溜达了也有两周多的时间了，现在已经是八月上旬。
所以……
大抵猜到了对方的来意，杨默不自觉望了望副驾驶上有些不舍的土狗同学，轻轻吸了口气：
“好的，我知道了。”
第671章 见面考
黄埔平，
其实是个社评署名，指的是两个人。
不过既然能够官拜尚书右仆射（yè），面相又如此严厉，那么对此有所了解的同学，肯定知道来人是谁。
当然，作为整个九十年代最备受瞩目的风云人物，黄埔平身上的挂职众多，而“经济贸易办公室主任”这一个职位，只不过是他身上乍眼一看并不如何起眼的一个而已。
所以，杨默那一声“黄埔主任”，让今年4月份刚刚成为了尚书右仆射的他，委实是感到了一些惊奇。
面对着老人的出口相问，杨默很羞赧地笑了笑：“实在是抱歉，我实在没想到您能够莅临指导工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您，一时口快，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主任……您千万别见怪。”
当着领导的面乱称呼职位是大忌，按理说杨默好歹也与行政体系打了两年多的交道，这么点浅显的道理不可能不懂。
再说了，人家身上亮眼的职位多了去了，称呼什么不可以，非要称呼一声很容易令人误会的主任？
黄埔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眼。
好一个“一时口快”，好一个“下意识”。
你是在强调自己央企干部的身份么？
黄埔主任？
这是在指自己虽然成为了主抓经济的尚书右仆射，看似威风凌凌，但手上真正可以如臂指使，但又具有足够份量的，就只有经济贸易办公室么？
好直接！
不错，不错，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锐气！
素来以强势而闻名的他，面对着杨默毫不遮掩自己想法的直接做派，不但没有动怒，竟然反倒是升起了一丝欣赏。
要是每个干部都像这样不拖泥带水，一上来就没有半句废话地直指要害，何愁国家不兴盛？
当下笑着轻轻点了点头：“主任这个称呼很好，我很喜欢，你说得对，我就是个主任而已……走吧，杨默同志，去你的办公室坐坐。”
言语之中，似乎全然忽略了杨默刚才表露出来的某种倾向。
………………
虽然说黄埔平这两年的身影隔马不停蹄地出现在各地、各基层，跟“高高在上”这四个字毫不沾边，
但这等级别的大佬亲至，又是目的明确地直奔而来，在没有发话的情况下，谁敢不长眼地留在原地凑热闹？
所以，简单地备上两杯热茶，退出去的王馨将房门一拉，德州城产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内，就只剩下了黄埔平与杨默两人。
“蛊.上九？”
或许是此次的目的与平日里不同，黄埔平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展露自己雷厉风行的做派，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眼前这个间虽然称不上称不上寒酸，但却也同样与豪华二字丝毫不沾边的办公室起来。
然后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那副从大华公司直接搬过来的裱字。
“杨默同志，你这幅字很有意思啊，不知道是取不事王侯之意呢，还是强毅以与人之意？”
黄埔平扭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杨默。
要不是那副裱字很明显不是新挂上去的，他差点以为这是杨默针对他此行准备的搪塞道具了。
而杨默则是有些尴尬地看着这位老人。
虽然知道国内到了一定层次后，很多人都会主动地去研习周易，但他没想到这位老人竟然能够拈手就来。
不事王侯是这一卦本身的玩辞，“不事王侯，高尚其事”这句话虽然称不上家喻户晓，但流传度却颇高，黄埔平张口就来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