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强毅以与人”这几个字，则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第一时间联系起来的了。
这是《象传》重关于这一卦的疏传……准确说是疏传的衍引之辞。
大约是取自《礼记儒行》，曰：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慎静而尚宽，强毅以与人。
但不管是哪种取义，都很有刻意跟眼前这位老人此行的目的对着干的意思，这也难怪杨默有些尴尬。
虽然说越靠近灵山，越容易对那些漫天神佛失去敬畏感，但必须承认，即便眼前这位老人在后世争议巨大，但杨默还是非常尊敬他的，因此为了不让对方误会，杨默再不情愿，犹豫了一下，也只能开口解释道：“都不是……重点是取蛊象本身的玩辞。写上上九二字，无非就是警示自己，即便是情非得已，退食自公也已经是最后的底线。”
退食自公？
黄埔平深深地看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眼，直到确定对方并不是在糊弄自己，已经挑起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平。
蛊象本身的玩辞是什么，他自然不可能不清楚，他很想跟这位近几年宛如彗星般夺目的年轻人说，这个世界还没糟糕到你以为的那个样子，但一想到今年自己主持工作后所见到的种种，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来。
他很清楚，杨默不是那种刚刚走出象牙塔的年轻人，有些话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或许能让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热血沸腾，但这些话说给杨默听，却只能让自己在对方的心里减分……杨默虽然不是行政系统的人，但他如今的影响力却早已超越了一个央企干部该有的程度，他不想自己在杨默心里减分。
想到这里，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返身坐在了沙发上：“杨默同志，前天发生在深圳的事情，你应该也接到消息了吧？”
杨默没有任何意外地点了点头：“是的。”
这件事本身就就有他的掺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不得不承认，宋文轩那货做事能力还是有的，否则的话，即便有自己这只蝴蝶在一边猛扇翅膀，也不可能让这堆火烧得这么旺（上一章的部分内容被抹掉了，大家伙只需要知道，这次的8.10，造成的影响远比历史上的那次大的多就是了。）
黄埔平瞧不出喜怒地看了他一眼：“一下子损失了好几亿，钱没挣着，却连老本都搭进去了，不知道杨默同志你作何感想？”
既然监管机构已经发了公告，重新调了500万张股票认购抽签表过来，那么之前杨默让宋文轩拿出所有深石化股份“置换”的那些认购证自然也就成了一堆废纸。
杨默则是很谦逊地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不以为意：“没有什么感想……国家成立股市的初衷是为各大骨干企业输血，如果真的能够让事情重新走上正轨，一点点损失并不算什么。”
一个很多人从情感上不愿意接受的事实是，交易和使用成本最低的资金，从来都是在股市里面摆着，而金融体系并不健全的华夏之所以开放股市，视野角度也从来不在股民那一边。
所以，如同杨默所说，如果真的能把企业上市指标收回来，让全国范围内的骨干企业按照国家的设想上市回一波血，那么区区几个亿的账面损失，实在是微不足道……股市里的股票其实就是纯纯的浮财，跟真正意义上的资产并没有多少的关系。
当然，杨默中间忽然猛插这么一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主要目的是为了报复某些人，
但不管如何，在华夏，最讲究一个站位，
既然杨默的动作在事实上极大有利于企业上市指标的收回，那么大方向对了，哪怕他可能存在着一些私心，你也总归不好意思追他的责吧？
黄埔平听着杨默这很有些一语双关的回答，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哦？”
杨默很平静地回答道：“德州城产公司虽然是事业性质单位，但它的唯一指定经营管理者大华公司却是100%的央企……身为央企二级单位的总经理，我比绝大多数人都清楚这个职位赋予的立场。”
说完，杨默冲着眼前的这位老人轻轻笑了笑：“当然，实不相瞒，我这个人其实是有些小鸡肚肠地，虽然很多时候我身为大华公司的总经理不能因小失大，但如果是条件允许，其实我是不反对在不违背原则的情况下，小小地公报私仇一番的。”
很久没听到这么坦诚的回答了，而且还是在双方级别差异巨大的情况下，黄埔平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过笑完之后，他却是脸色一板：“杨默同志，你在这件事情上，可称不上没有违背原则，而且，你这也绝对也不是什么小小的报复就能形容的！”
据说有很多三四品的大员在向这位老人汇报工作时都被吓的两腿发软，甚至连话都讲不清楚。
如今这么脸色一板，杨默也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威压。
不过还好，身体里住着一只脖子都半截埋土的老朽灵魂，外加经历了三年多的祛魅锤炼后，他虽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条，但却远远没有其他人的那般不堪。
收拾了一下心情，杨默谦逊的笑容不变，语气却不知不觉间轻轻淡了些许：“黄埔主任批评的对，可能我对组织精神领会的不是很到位……我一直以为，就如法律是道德的底线一样，组织原则这种东西，也是重心多过重迹一些。”
“如今看来，却是学习的不到位了……不过您放心，如果组织上认为得我做的不妥的话，不用组织上为难，我会主动打报告上去，自请连降三级，以敬效尤！”
黄埔平则是不虞地看着这个很有些以退为进的小油条：“哼！自降三级，回去做你的副处长，继续窝在大华公司？想得美！”
虽然杨默新的委任还没下来，但走完程序后，论功行赏的他，职称已经是实打实的正厅了，所以连降三级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严重的不能再严重的责罚了，实际上却是这货梦寐以求的结果。
被降到了副处，他就可以继续窝在德州这一亩三分地，甚至可以继续高枕无忧地去当他大华公司和德州城产公司的双料总经理，反正这两公司一个是央企二级单位，一个是地级市事业单位，以副处的身份做一个低配版总经理，无论是从情理上还是从组织框架上，都讲得通。
没去理会这货一眼就能瞧破的小算盘，黄埔平哼了一声：“虽然组织上的确有收回上市指标的想法，你在这件事情上也的确起到了很大的配合作用，但是你把火扇的实在是太大了，甚至超出了我们当时的预料……既然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作为始作俑者，你就有责任出力，配合组织一起把它给补上！”
有些事情不上称只有四两，但上了称却千斤都挡不住。
虽然华夏的股市因为刚成立两年的缘故，中间没少出各种各样的怪相，但基本上都是相关小圈子里的人才心知肚明，绝大部分韭菜们对此是基本一无所知的。
但现在出了这么一挡子事，动静一闹开，即便是再对股市一无所知的人，也猜得到之前火热到没有朋友的股市，接下来一定会大跌。
跌并不可怕，但是如果连跌不停，韭菜们对股市失去了信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这就是黄埔平径直找上杨默的原因之一，
同样的，这也是他有意无意丢出来的考验。
行政系统和国企系统如今都争着想把眼前这位年轻人抢过去，甚至连他都很动心，
而以杨默的聪明，自己出现在他面前的第一眼开始，估计就知道自己今天过来的主要目的了，要不然也不会开场打招呼就给出了那么明显的暗示。
但是，这位一直在央企系统范围里打转的年轻人可能不是很清楚，如果自己想要把他调过去，谁说话也不管用。
但同样的，杨默值不值得自己直接出手把他调过去，却是需要看这个年轻人究竟值不值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案例，这些年他在国内见过太多了。
然而杨默却一下子没想那么多，毕竟自己拉的屎，自己的确有责任去擦屁股……虽然他压根底不相信组织上在事先没有布置，但实话实说，这次的动静的确比原本历史上的那次要大的多，影响超出了组织上的原本预期也未必不是实话。
当下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其实只要组织上同意大华公司实行集团化改制的申请，要想消除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或许不可能，但是暂时稳住股民们的信心，一定程度上消解股市的消极情绪，却也不是很难做到。”
集团化改制？
黄埔平深深地看了杨默一眼。
大华公司想要推行集团化改制的申请，被组织上压了一个多月了，说是需要认真讨论研究，但实际上里面牵扯着一些各部门之间的博弈，
大华公司是当今国内资产管理类央企的标杆，其商业影响力和社会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大部分传统意义上的超大型骨干国企，因此身为主抓经济建设的尚书右仆射，他对于此事是知晓的。
他原本以为这是杨默单纯是为了切割掉一部分因果而搞出来的动作，但如今看来，却是未必这么简单。
况且……
近两个月前打下的伏笔却与八月十号的事情有关？
虽然不知道这两者之间谁是因谁是果，但这个年轻人悄无声息的布局能力，委实是让他刮目相看啊！
察觉到一些东西，黄埔平强自压住自己微微上翘的嘴角，却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说说看？”
第672章 双高
上一世，从八月中旬开始，深沪两地的股市不出所料地进入了成立以来的第一波熊市，
深市直接从最高的2981点跌到了最低的1529点，足足跌了42%；
沪市更猛，11月份直接跌到了410点，与5月份最高点位的1421点相比，跌幅高达71.3%。
虽然这波熊市很短，在深沪两地主动交出了企业上市指标之后，很快就开启了一轮新的上涨攻势，短短三个月内，上证指数就从最低的386点涨到了最高的1558点，重新回到了牛市；
但是所谓大涝之后必有大旱，任何行情都有周期，而这种明眼人就能看得出是有神秘力量托举的牛市，无疑很难持久。
所以，正当大家伙以为1558点仅仅只是腰部的时候，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发生了。
1993年2月，随着华夏对外资的吸纳量的急剧增加，再一次出现了经济过热的情况，
为了让经济稳中求进，监管层宏观调控，开始逐步加息，因此刚刚热起来的A股，又一次迎来了熊市。
短短一个月跌掉了31%不说，而且始终没有再度牛起的迹象，就这么一路跌到了7月份，市场的消极情绪肉眼可见。
然而就在大盘突破了777点这个后大名鼎鼎的关键点位，直跌到750点时，7月27日，A股历史上最神奇的一支股票诞生了……申能股份。
如果你经历过那个年代，又或者是对大A的历史比较了解，就应该知道这支被称为“A股马奇诺防线”的超级股票有多么牛叉。
这是一支能把股价8.18元的底线死死焊牢的股票。
在8.18元的买盘上，一直挂着99999手买单，不管你卖多少手，买单瞬间就会补满的情况你见过么？
申能股份就是！
所以，有了申能这么一支代表着国家队下场的超级权重股压阵，市场的信心终于开始恢复了起来，那些股价被腰斩、甚至被斩到了脚脖子处的股票也渐渐回升。
当然，大家伙都知道，历史上但凡被称为“XX马奇诺防线”的东西，无一例外都是同样一个解决，
所以，在1994年的1月19日之后，随着足足一个月的“申能保卫战”落幕，情况又是不同了。
……………………
只不过，虽然后世的申能8.18元股价最终还是被击穿，但是这么一支超级股票对于大盘信心的稳定作用，还是显而易见的。
所以，“捅了篓子”的杨默，给出来的解决方案就是……
把大华公司推行集团化改制，把1~3个子公司丢出来上市，起到原本历史线上申能股份的作用……如果上市的子公司数量能达甚至是超过三个，形成了超级股票矩阵，那么不但市场信心会快速回暖，而且相互守望之下，对于股市资本冲击的抵抗力，也会强的多。
“超级股票矩阵？”
黄埔平意味深长地看着眼前这只小狐狸。
大A跟国外的的情况可完全不一样，这种用于护盘的“超级股票”可不是单单企业自身的历史超群就够了的，背后还得有某种神秘力量的大力支持才行。
好小子，把主意都打到组织的头上来了。
我知道大华公司如今缺钱缺的厉害，但你这算盘打得也太响了吧？
想到这，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给我一个理由。”
国家队下场跟国家队下场是不一样的。
组织上对于收回企业上市指标之后股市可能产生的波动一直都有风险预案，而打造一支超级股票下场护盘也是众多方案中的一个，且被视为股市T+0交易模式下最有效果的三种方式之一。
只不过，想法本身没什么问题，但是谁来当这个承载体却是一个极为令人头疼的问题。
股市跟别的东西不一样，如果单单论及股票发行企业自身的体量，国内堪称巨无霸级别的不知凡几。
但诸如深石化、凤凰化工、南方玻璃等企业在股市上的走势研究表明，在股市上，不是单单你企业自身的体量大就够的。
国内的那些巨无霸企业把一家有价值的下属单位重组剥离出来丢进股市，成为传统意义上的龙头股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要以超级股票的身份起到护盘的作用，却还尚是差了一截。
但与之相比，大华公司虽然只是个央企二级单位，但身上拥有的许多特质却是其余的超大型国企所没有的，
因此杨默这个所谓的解决方案，虽然算盘打的震天响，但如果理由足够充分的话，却也不是不能考虑。
杨默见到这位大佬并没有第一时间否定自己的提议，谦逊的笑了笑：“虽然说大华公司只是一家二级单位，集团化改制后拿出来上市的那些子公司也不过就是一家寻常三级单位而已；与国内其余超大型国企相比，无论是在体量上，还是在行业权重和影响力上，都不占优势……毕竟那些超大型国企虽然不能以本体的形式上市，但只要肯在下属单位的剥离重组过程中做侧重的话，分分钟就能创造出一个新的巨无霸来。”
“但是……”
杨默的笑容虽然依旧谦逊，说的话却开始不怎么谦逊了起来：“但是，股市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区域市场和行业市场。”
“以国内如今的情况，一家企业就算底子再厚，体量再大，它能挤出来用于护盘的资金量对于云集了国内外各界的热钱以及千万股民手里的资金来说，也不过就是九牛一毛罢了。”
“所以，会不会用杠杆，以及自身有没有成为那个撬点的条件，其实才是能否有资格成为超级股票的关键。”
“而恕我直言，国内的绝大部分大型企业其实都不具备成为那个撬点的资格……而很不凑巧，除非是组织上另外藏着什么宝贝，否则的话，大华公司便是当下最有资格成为那个撬点的载体！”
说着，杨默看了眼前这位老人一眼，脸上的表情充满诚恳与认真：“以前我们大华公司之所以始终没想着上市，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我们不想……但既然现在组织上已经决定通过股市来大范围给那些骨干企业输血，那么身为央企的一员，我们大华公司也到了该履行自身义务的时候了。”
杨默从头到尾都没提自己捅娄子的事，甚至连“责任”这两个字都没提，而是用上了“义务”这个词，其态度不言而喻。
他很清楚，眼前这位老人虽然素来以严厉和强势著称，但实际上，这是一种偏西式的契约精神与华夏体系内传统的做事风格之间冲悖而造成的刻板印象（或许跟他曾经在上海主持过几年工作有关）。
如果你对他的生平事迹有所了解，就会明白，基本上所有的事情，他在一开始都会好好地跟你商量，只要不违背原则，又能实现目标，他也会做出很多让步；但如果你答应了下来，结果却没按照约定做到的话，那他绝对会把你骂到抬不起头来，甚至是把你一撸到底……说白了，就是太认真，与华夏那些嘴上放出十分牛皮，转身只能做到三分的行事做派格格不入。
既然知道这位老人的做事风格，那么杨默自然不吝于先小人后君子。
我不认为自己当初干的那些事是真的捅娄子了，大华公司重组后可以拆出几个子公司站去上市护盘，但是请记住，这是义务，而非责任……如果条件不够，对不起，我拒绝白嫖。
果不其然，对于杨默这幅隐隐一副开门见山的态度，黄埔平并没有生气，反倒是升起了一丝欣赏。
身为一个刚刚升上来的小厅级，竟然有这个勇气无视双方巨大的级别差距跟自己谈条件，最起码在胆色方面，比那些只知道点头哈腰的人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过身为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乃是最基本的素养，当下只是不置可否地看了杨默一眼：“最有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