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义这时起身道:“我等皆可死,大王却不可,大王在,大楚便在,大王若不在,大楚又何以复?如日后败于秦人之手,还请大王莫要留恋,去往海外!”
这也正是他们选择在会稽郡起事,将钱塘县作为起义大本营的主要原因,从陆上的地理位置上,这里不是一个最优的起义之地,但这里可以出海,方便他们逃往海外。
这批起义的六国贵族中,有像宋义这般不想出海,想跟大秦爆了,哪怕就算是自己要死也无所谓的人,也有想在最后离开前跟大秦狠狠地玩一把再跑路的人。
所以,他们才敢定出一个个狠辣残酷,不给自己留后路的计策,反正这片土地将永远没有他们的位置,这些民众也不再是他们治下之民,那就算打烂了又怎么样?
反正也不是他们的,损害的秦王秦人之利,一点也不用心疼,其等心中并无天下,也无民,只有自己。
听到宋义之言,那些并不想赴死的六国旧贵们看向熊心,如果事败,他们也要逃亡于海外。
熊心叹道:“寡人实不愿也,然身为君王,不可顾念私人之情,当以国事为重,为大楚计,寡人听上将军之言。”
“寡人亦望能成功抗击暴秦,伐其无道,勿去海外!”
但这种事大概率不会发生,他们现在的实力太薄弱,就算有狠辣的计策加持,也很难敌得过秦军。
第235章 王贲到来,韩信随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未至,斥候先行,及时准确的情报对军队有多重要,统兵多年的王贲自是明白,他率领的大军还未到,就已经派了诸多探子打探叛军消息。
王贲此时离叛军所在地已经不远,但也非一日便可到达,眼见天时将晚,大军开始安营扎寨,准备在此过夜,明日再行。
才坐到搭建好的营帐中,王贲的屁股还没坐热,便有亲兵进来禀报,“启禀将军,有紧急消息!”
“速速报来!”
亲兵转身出了营帐,不久后领着几人进来,这几人中有秦军士卒,应是派出去的斥候,但怎么还有两平民男子?
大军出动,有时会找当地或附近平民打探消息,不足为奇,只是这两平民怎么衣衫褴褛,一副好像逃难过来的样子?
这两平民进营帐后,一看到王贲,便立刻跪下“砰砰”冲王贲磕头,一边磕头,还一边声泪俱下地和王贲说着什么。
可惜王贲根本没听懂他们说的啥,因为两人说的并非雅言,也非楚语,而是当地方言,王贲在这一刻再次感受到语言不统一的问题。
若是楚语,他还能听懂,但这说的是吴越之地的方言,已经超出了他掌握的语言范畴。
但因此次要来吴越之地平叛,王贲考虑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特意准备了翻译。
很快,翻译被请到营帐,听了两名平民所言后,向王贲道:“将军,这两人是在请您为他们主持公道!”
王贲好奇道:“他们有何不平之事,要本将为他们主持公道?”
也是奇怪,两个楚人跑来找秦军大将主持公道,但这事肯定和叛军有关。
听到翻译传过来的话后,两名平民开始声泪俱下地讲说,将近些时日发生的事为王贲等人道来,让王贲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营帐内一些秦将听到两平民讲说后,眼里露出幸灾乐祸的情绪:叛军能够起事,还不是你们包庇供养出来的,现在好了,叛军不拿你们当自己人,开始拿你们当外人,这就叫自作自受,活该!
你们楚人受难,关我们秦人什么事?跑来找我们为你们伸冤,主持公道?
但他们没幸灾乐祸多久,便被王贲严厉的眼神扫过,立马老老实实下来。
听完两位平民的讲说,王贲并未立即信其言,而是问随两平民进来的秦军斥候道:“其等所言你们遇到时,其等正逃难,是否为真?”
一斥候恭敬道:“禀将军,确实为真,这两人当时带着家人躲在一处林子里,身上覆了草皮和树叶,若非小庄眼尖,差点漏了过去。”
“当发现我们是秦军后,他们就哭着跪着,非要跟着我们,我们认为有重大消息,便将他们带了回来。”
王贲点了点头,道:“做的不错,当记一功!”
他转头正要对跪在地上的两平民说些什么时,却见那名传信的亲兵又进了营帐,遂将要说的话停下,把目光投了过去。
那亲兵道:“将军,又有人回来了,他们也带了人!”
王贲听后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叛军真在这些地方胡作非为,那逃难的人肯定不少,而且为逃避叛军抓捕,这些逃亡的人要是够聪明,肯定会分散逃,会撞上他派出去的探子便也正常。
但王贲还是让亲兵将回来的这一批探子进来,将他们遇到的事详细讲了一遍。
果然,这批探子也是在前往侦察消息时,遇见了这些逃难的平民,然后给带回了大营,接着又有探子归来,都带着逃难的平民,基本可确定事情为真。
待探子和平民都退下后,王贲看了看营内众将,未问其等,而是看向坐在众将末尾的一名少年,问道:“韩信,你怎么看?”
听到王贲的话,营内众将也看向那少年,对王贲越过他们去问少年,众将一点也未生气,反而很好奇这少年会给出什么样的回答。
即使他们想生少年的气,也不大敢,因为少年的身份有些离谱,不仅是王翦老将军的弟子、王贲的师弟,同时还是尉缭弟子、蒙氏兄弟的弟子,据说那位李念公子也为其师。
这师资背景离谱到就是大秦的诸位公子也不具有,可却硬是出现在了这个少年身上,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让这么多人为其师,来教授于他,更离谱的是这些人还接受了。
少年也着了甲,明明年龄不大,却一副小大人小将军的样子,听到王贲问他,从他坐的小马扎上起身道:“信以为此事不假!”
王贲看向他父亲收的这个小师弟,今次会将其丢过来,明显是让其见识战场,跟随学习历练。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温室里长不出参天大树”这些话尽管此时未有,但其中的道理,这时的人也知晓,纵有再好的师资,可若不亲去实践,也只会沦为纸上谈兵之辈。
王贲又问道:“那叛军为何要这般做?他们难道很蠢,不知做了这些事后,他们将失去人心,日后再难立足于此?”
在那两平民入帐讲说叛军所做的事时,韩信便已经在思考这些问题,他道:“信以为他们不蠢,会做这些事有如下原因:”
“其一为其等无路可走,陷入了绝境,如同困兽,困兽将死,自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延续自己的性命,若不能延续,那就让更多人为其陪葬。”
“因为他们若是落败,将没有以后,自家性命尚不得存,又怎会考虑他人?”
说到这,韩信想起李念给他上课时说的某些话,又道:“他们现今考虑的是生存,如果不能活下来,何需考虑现今所做引发的后患,他们死都死了,哪管洪水滔天?”
“如果活了下来,那么后患就交给后来的自己或其他人,不需要现在的他们考虑。因而在这种时候,什么仁义风骨、礼义廉耻都会抛之脑后,已是兽非人。”
韩信的话引得一些将领思索,可别说,这些话听起来还真有几分歪理。
第236章 韩信论叛军
韩信继续道:“其二为其等恨大秦入骨,在此末路时,其等会存有一个想法,能给大秦造成多大危害,那便造成,哪怕所用的手段同样会伤到他们。”
“如今叛军便存有这种想法,尽管这里曾是他们之地,这里的人是他们治下子民,但现在不再是了,以后也不是,因此他们会想着‘我不能得到的东西,哪怕毁了,也不能让别人得到’的心思。”
“就算他们最终为大秦所灭,但此地恢复必定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之功。”
“其三为他们并未将此地之民视为自己人,甚至可能视此地之民为叛徒!此地本属于越国,后来越为楚所灭,其地为楚所并,此地便成了楚地,此地之民自然也成了楚人。”
“然叛军将此地之民当作楚人了?只怕未必,地有远近,人有亲疏,叛军兴许视此地之民为越人,而非楚人!”
“且今我大秦政令通达,利惠天下,无论燕地、齐地、楚地,亦或韩地、魏地、赵地,皆同视之,此地越人亦感大秦恩德,然入叛军眼中,此行即为背叛:秦与楚有囚王之仇,灭国之恨,尔等安敢信秦而忘楚?”
韩信又想起李念说过的一句话,道:“李师曾言‘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异端’即‘自己人中的有异志之人,常被视为背叛者’,‘异教徒’即‘敌人’。”
“此地越人虽曾归楚,然又非楚,今见其等不听他们号令,反而心向大秦,便被叛军视为异端,更为痛恨!”
确实如此,对敌人也许还可宽容一二,以彰显自己的大度,但如果是自己人中的背叛者,却往往残酷清洗镇压。
“其四为他们并不蠢,信以为他们敢如此作为,是想到日后纵为天下人所指,其等也可辩解他们害的是有异心的越人,未害楚人。”
“以上即为信之所思!”
韩信讲完,王贲点头道:“所言不错,但你还忽略了两点。”
虽然觉得自己未来不会不如这位师兄,但现在肯定是大有不如,韩信对王贲非常恭敬,请教道:“请将军指点!”
王贲平静道:“一为其等所思是以王公身份在想,不说此地之民有越人这个身份,纵使为最纯正的楚人,他们也不会有多少顾忌,些许平民罢了,死即死也!”
“二是他们的确不太蠢,他们之所以选择在钱塘这个地方起事,是因为钱塘可出海,是为他们的退路。”
听了这话,一将领不解地问道:“可小将军方才言叛军已入末路,方用此策,若他们有退路,为何要如此不给自己留余地?”
王贲解释道:“每个人的所思所想都不一样,如此刻的本将与诸位,所想能同一否?肯定不一,叛军亦是如此!”
“叛军中一部分人已经无所谓生死,但也有部分人还想活着,然而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即仇恨大秦!”
“无所谓生死的这部分人连自己生死都不不在乎,又何尝会顾忌其他?自然是如韩信所言,怎么做能损害大秦,便怎么做。”
“而那部分还想活着的人虽然恨大秦,但他们还不想死,所以便在起事时已经想好若事败,将退往何处。”
“今大秦还有其等可存身之处乎?除非隐姓埋名一世,祖辈之显赫再不提及,否则极难。因而,其等不会继续留在大秦,只会逃往海外或未归于大秦之地。其等也心知这一逃,便很难再归!”
“既然很难再归,这片土地的一切再不和他们有关,那又何须有顾忌?不若逃离前大肆为祸一番!”
听了王贲所言,众将都点了点头,懂了,在逃离前不当人一把,反正这里的人和物都将和自己无关,随便祸祸也不心疼,崽卖爷田都不心疼,何况还不是爷的田。
王贲又问韩信:“既已知叛军因何而做诸事,可有解决之法?”
韩信道:“彼辈以此法,无非是想以此地之民为质,使我等有所忌,用心殊为险恶。信以为万不可按彼辈想法落入圈套,否则只会助长彼辈气焰,让彼辈以为我等可欺,不仅无法平叛、救此地之民,还更会害此地之民。”
营帐内许多将领点头,答应了叛军那些不合理的要求,那叛军不仅不会投降,善待被其等控制的当地人,反而会觉得自己“以民为盾”的计策很好,然后变本加厉向大秦索要更多,将手里的当地民众控制得更死。
“信以为此事当迅疾处理,不宜拖延过久,信有两策:一为直接以大军攻伐,依仗我等与彼辈实力之差,将之平灭;二为攻心之策,叛军有多少兵将?听闻甚多,然其中有多少真心愿随其等谋逆?”
“定不多,只是因亲人受制于叛军之手,才被迫反叛,真正愿为叛军者仅有其等门客、旧部,可这些人能有多少?”
韩信认认真真分析着叛军的实力,“和受他们胁迫的士卒相比,十不比一。且士卒受彼辈胁迫而谋逆,心中定有怨恨,只由于亲人还在彼辈手,不敢妄动。”
“若我等告诉这些士卒,叛军就算得胜也不会放了他们亲人,只会控制得更深,与其让亲人长久为彼辈所制,不若‘长痛不如短痛’,举刀向彼辈砍去,或更有生机。一旦士卒反叛,以其等人数优势,必胜!”
煽动被叛军裹挟胁迫的人,让他们起来反抗,确实可行啊,那些人之所以不敢反抗,主要是因为亲人被控制,加之看到真正的叛军持有更好的武器装备,心里觉得打不过。
实际上,以他们的人数优势,就算斩木为兵,也能将真正的叛军击败,只是这个过程中会死人,死他们自己,也死他们的亲人。
可不反抗,又如何救出亲人?
小韩信继续道:“两策可并行,不必择选,若让信定夺,愿以攻心之策,而非直接攻伐。”
王贲很满意他这位小师弟的发言,道:“韩信之策若成,无须和叛军交战,叛军将自亡!”
第237章 叛军来使
听闻王贲率领秦军已至,许多因叛军而逃难的民众都聚了过来,王贲不仅专门设了营寨供他们落脚,还提供了吃喝。
这些民众以往对秦军的观感可谈不上好,视之如虎狼,恐惧、害怕,甚至可能还有些仇恨,但现在看到在营地巡逻值守的秦军,居然有种“秦军来了,我们安全了”的感觉。
被他们视为虎狼的秦军成了他们的保护者,被他们信任敬仰的人却成了加害者,不得不说这非常黑色的幽默。
王贲正带着韩信巡视难民营,见他过来,民众都恭敬地跪在地上向其叩首,民众的心思很简单,谁对他们好,那就向着谁,王贲率领秦军过来救了他们,就应该感恩。
看着跪了一地的难民,王贲正准备讲点什么,忽有一秦卒跑来,向王贲道:“将军,叛军派来使者要见将军!”
对叛军会派使者过来,王贲并不意外,平静道:“他们还敢派使者?也罢,便看看来者何人,所来为何。”
王贲回返帅帐,很快便见到了叛军使者,是个他知道的人,原来的楚国令尹宋义。
虽彼此为敌,但宋义还是向王贲行礼:“楚人宋义见过通武侯!”
王贲看了眼宋义,颇有深意道:“本侯道是谁?原是楚国令尹,当年未曾得见令尹,一直深以为憾,未想今日却在此见得。”
宋义也听出了王贲话中的意思,当年攻破楚国时,你老小子跑得快,没把你逮住,所以没见到,但今天见到也不晚。
宋义道:“通武侯错了,老夫已非楚国令尹!”
王贲不可置否道:“是吗?本侯听说楚国死而未僵,已被人复立,还以为阁下依旧是楚国令尹,难道本侯的消息真错了?”
正在宋义准备回些什么时,还未开口,便被王贲打断:“好了,阁下为叛军使者,直说吧,来做什么?”
宋义认真为王贲纠正道:“老夫非叛军使者,老夫乃堂堂正正的楚国使者,奉楚王之令而来!”
军帐内的其他秦将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楚国?那玩意儿不是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被扫进竹简堆了吗,包括那些个楚王,什么负刍,什么熊启。
说起来,那熊启还曾为大秦效力,立过功劳,可惜最后背叛大秦,在负刍之后被拥立为楚王,最终兵败身亡。
王贲道:“哦,又立了一个楚王?这次又是谁?昌平君之子,还是负刍之孙?”
宋义道:“大王乃怀王之孙,身份贵重,承继王位名正言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