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汉昭唐 第60节

  “今西北叛军猖狂,而关东大乱初平,不易大动干戈。”

  张虞思索说道:“且如欲整顿吏治,更不宜着急行事,而需徐徐渐进。”

  在吏治这件事上,张虞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若想干出点事,短期内还是要靠这些人。除非到了不整顿吏治,政事便推行不下去的地步。

  “既然如此!”

  杜畿心中了然,明白了张虞非纸上谈兵之人,说道:“郑县山多而田薄,今下县内流民日众,百姓多达近千人,为免突生民变,县君则需解决此事!”

  显然郑县内的两件事,杜畿都向常洽汇报过。而常洽担心张虞不知理事重点,在谈话中特意提醒张虞。

  “今县内流民分布何处?”张虞问道。

  “梁功曹将流民分散于各乡、亭就食,虽暂济流民之困,但却非长久之策,还需尽快料理!”杜畿说道。

  张虞眉头微蹙,郑县山多而田少,供给本县百姓耕作应是勉强,腾出新地给这些百姓,怕是没那么容易。除非能找到新地块安置这些流民,或是说将这些流民迁徙到其他地界。

  “善!”

  张虞已有主意,说道:“我至郑县前,不知伯侯负责何事?”

  “刑狱之事!”

  杜畿说道:“我奉府君之命至郑县,尽快裁决刑狱,以遣百姓归乡。”

  “伯侯职务不改,仍由你裁决案件。但尽快裁决之余,还需公正,以免有冤狱之事。”张虞提醒道。

  “竭力而为!”杜畿面露难色,勉强答道。

  案件积压太多,当下想拥有效率,又想保持质量,实在难为杜畿。

  见状,张虞说道:“伯侯裁决刑狱时,凡有疑难大案,可押后再审。待闲暇之时,我与伯侯亲临刑狱,裁决疑难大案。”

  “诺!”

  聊及至此,张虞见气氛差不多到了,笑道:“伯侯与我年岁相仿,无人之时,你我不如以表字相称。”

  “虞字济安!”

  说着,张虞似乎想起什么,问道:“伯侯上任以来,可有吏员向君行贿?”

  “如实回答,虞无别意,仅欲知郑县风气。”

  杜畿吞吐了下,说道:“上任之初,梁功曹曾送了箱礼品,我本欲拒之,但恐驳了功曹颜面,唯有暂时收下。欲待功成归尹时,再送还于梁功曹。”

  “县君如若~”

  “以表字相称即可!”张虞再次笑道:“无需拘礼。”

  见张虞这般诚恳,杜畿说道:“今官场风气如此,济安如欲治理郑县,不宜与梁功曹滋生事端。”

  “伯侯之语,我记下了!”张虞说道。

  二人聊了半天,郝昭趋步入堂。

  “县君,梁功曹已在堂外等候!”

  “畿有事先行告退!”杜畿颇有眼力,起身告辞。

  “善!”

  少许,却见一名四旬有余的吏员,行举间充满了从容,但见到张虞时,却主动躬腰,并拎着盒子,趋步入内。

  

  “仆拜见县君!”

  “梁君请坐!”

  张虞起身而迎,笑道:“昨夜与君畅谈未能尽兴,今特邀君来堂闲聊!”

  梁弥双手将盒子奉上,笑道:“此乃县内诸君些许敬意,望县君不弃。”

  张虞自然端过漆盒,感受了下盒子的重量,笑道:“梁功曹倒是有心了!”

  “请坐!”

  张虞伸手邀请梁弥入座,说道:“今招弥君前来,是为县内流民一事!”

  “虞上任之前,常尹守叮嘱郑县为崤函要冲,乃出入关中必经之地。今流民多达千人,如若治理不慎,恐会令县邑动荡。届时交通断绝,你我性命恐怕难保。”张虞渲染威胁道。

  “梁君负责流民之事,不知有何方略教我?”张虞问道。

  梁弥迟疑了下,说道:“欲治县内流民,需让流民有所生计。而今县内地少而人多,已无田亩让流民开垦,今唯有让流民暂居乡亭。”

  张虞沉吟少许,说道:“我有一计,不伤郑县百姓利益,又能解流民之难。”

  “哦?”

  梁弥有了兴趣,问道:“愿听县君细言!”

  张虞轻抿了口水,说道:“郑县地狭而人稠,今为何不向山借田,引华山之水,穿山灌溉,以尽民利。所开山田可尽授于流民,而某向常尹守求免赋税。”

  “向山借田?”

  梁弥陷入沉思,梯田在汉代已经有了,仅是没有普及。今张虞打算向山开垦田亩,用来安置流民,其实不是不可以。

  “县君,府库之粮尽输于大军,今府库已无余粮。向山借田之策虽好,但不知开垦度支从何而来?”梁弥问道。

  张虞踱步几下,笑道:“虞素闻郑县诸氏家资殷实,且又乐善好施,何不出粮输财,助县开垦山田!”

  此语一出,梁弥微张嘴巴,神情充满了震惊。

  之前行事说话都有条例的县君,今怎突然说疯话,指望县内大族出钱帮他弄政绩,不如想办法将流民弄出郑县。

  让大族出钱开垦山田,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这一刻,梁弥眼睛瞥向了漆盒,心中充满了懊悔。

  昨夜见张虞以弱冠拜县令,本以为其家世不同寻常,为了攀附下张虞,他可是拿了金条行贿,今下怕不是搞砸了!

  “怎么?”

  张虞看向梁弥,含笑问道:“梁君莫非以为不妥?”

  梁弥摇了摇头,说道:“向山借田之策可,但让县内诸氏出粮输财不可,容县君三思!”

  张虞下压双手,问道:“梁君不知我策,为何断言不可?”

  碍于张虞上级身份,梁弥不好发作,仅是冷着神情,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而来,天下攘攘,皆为利而往。今让诸氏施舍薄财或可,但欲让诸氏出钱粮开田怕是难成。”

  “开田为何无利?”张虞反问道。

第72章 上头有人

  “我若没记错,郑县每亩值钱二千,三十亩则值六万钱,百亩良田则值二十万钱,而二十万钱不知能买多少粮草?”

  张虞在堂内踱步,说道:“丰收之时,谷每石三十。今西北兵乱,不如以八十钱为计,则二十万钱值两千三百五十石。”

  “今流民众多,何不如出面招募,令他们向山开田。而开垦所需费用,由县内大族、豪强出资度支,及山田开垦之后,流民占得部分田亩,余者尽数由县内诸氏共分之,何言无利可图?”张虞问道。

  东汉时,农业技术大发展,农作物产量激增。汉宣帝时,谷物一石约在五钱。而在关中谷物价格平时在三十钱左右,今与叛军作战期间,谷物价格会飙升到五十钱,或是两倍,乃至八十钱。

  徐州灾荒时,以至于人相食之时,谷物价格飙升到三百余。除非遇见连连灾荒,加上战事旷日持久,谷物价格会涨到恐怖的万余钱外,一般情况下,谷物不会特别离谱。

  而张虞今时的操作,其实打算利用官府的公信力,进行空手套白羊,组织地方大族出钱买粮,以帮助流民开荒。之后开荒所得田亩,划出部分作为百姓自留田外,余者由郑县大族瓜分。

  百姓出力得田,士族出钱得田,张虞得政绩,这个方案可谓一石三鸟。仅是流民需多劳累,要为大族多开垦山田,用以偿还他们所食的粮草。

  且张虞上表减免流民赋税,这种开垦出来的山田,因外表有赈济成分,还能享受田赋减免的优厚待遇。

  当明白张虞所说的方案,梁弥当真是眼前一亮,之前懊悔之情尽数散去,这岂是疯言疯语,分明是真知灼见。

  县君真不愧为大族子弟,所出之策竟能这么出众。这可是他从吏二十几年以来,第一次听闻这种赈济流民的方案。

  这种含‘资’色彩浓厚的治理政策已经领先了时代诸多版本,明显不属于东汉应有的赈济措施。

  但梁弥久居郑县,当即发现一个难题,问道:“若有所开山田为豪强、大族之地,那当如何是好?”

  “山林以市井价格折算,换做所开之后的田亩。”张虞说道。

  顿了顿,张虞踱步至梁弥身侧,说道:“梁功曹为诸吏之长,于郑县多有威望。今联络县内大族之事,恐需有劳梁君。待山田开垦之后,自有梁君一份。”

  “不仅于此!”

  张虞语气充满蛊惑,说道:“流民事毕,我当向常公上疏,以表梁君奔波之劳。”

  说罢,张虞故弄玄虚,指了指屋檐上头。

  “上头有人!”

  话虽没说,但如此赤裸的政治暗示,梁弥当即明白过来,张虞是在炫耀他上头有大人物。

  京兆尹守常公?

  亦或是在雒阳里的高官?

  不管了,能以弱冠拜县令,若无背景身份,那基本是不可能。

  梁弥机灵了下,笑道:“仆在郑县尚有些许威望,联络诸氏之事,请县君放心。但具体开垦山田之事,恐还需县君操劳。”

  “善!”

  张虞微微颔首,说道:“开垦田亩选址及所开田亩数目,我当会亲自主持。”

  “诺!”

  向山开田对山坡地段颇是看重,而且具体开垦多少亩荒田,还需要与开垦时间估算,并核算前后所费的钱粮,继而让郑县诸氏平均摊销。

  这件事其实不难,换做郡级官吏而言,应该容易解决。但对于初次接触金额预算、工期预估的人来说,应会无从下手。为了抓紧时间,以及把握其中尺度,张虞需亲自操盘,才能说放心。

  二人聊着政事,梁弥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县君,今南山有猛虎食人之事,恐需县君操心!”

  “南山猛虎?”

  张虞沉吟少许,问道:“尹县尉不是已率人进山围杀猛虎?莫非无功而归?”

  “应是如此!”

  梁弥说道:“某前来拜会县君时,偶遇尹县尉空手而归。具体详情,还需尹县尉向县君禀告。”

  “善!”

  “县君,县尉尹怀在外求见!”郝昭趋步入内,禀告道。

  梁弥下意识起身,说道:“今尹县尉拜会,仆先行回署。”

  “不急!”

  张虞为了表示对梁弥的信任,特意将梁弥留下,说道:“请县尉入堂!”

  “诺!”

  少许,体格魁梧的尹怀趋步入堂,向张虞、梁弥分别拱手行礼,

  “怀上山猎虎,昨日未能迎接县君,深感歉意!”尹怀语气放低,说道。

  “尹君辛苦了,不知此行猎虎如何?”张虞问道。

  尹怀叹了口气,沮丧说道:“畜生生性狡诈,我此次率县卒及乡勇五十余人进山猎虎,不料待我入山之际,畜生反道而行,竟出山扑杀山下百姓。待我得知消息,返身回看时,畜生已食杀一人,并隐没山林。”

  “孽畜这么狡诈,竟会使声东击西之事!”梁弥惊叹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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