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武家公子看着年轻的李逸,撇嘴,“他比我们也大不了几岁,能有什么本事能当我们老师?”
“放肆,休得无礼,还不赶紧敬茶!”老武一声喝,两胖子立马收敛了许多,看的出还是有些怕这个族长大伯的。
老武把三个孙子也叫上前来,“无逸,这是我长子的三个孙子,敬道敬真敬宗,兄弟三个今年都是五岁。”
老武有十多个儿子,这长子武君雅在右卫当了个八品的铠曹参军,没啥本事,混吃等死,但比他爹还能生孩子,三十来岁,也有十几个儿子了。
“武公三位爱孙还这么小,舍得送到无极学堂寄宿读书?”
“有什么舍不得的,是去读书又不是去给地主家放羊放猪,风不吹日不晒雨不淋的,”老武倒是很痛快,“这娃啊,就不能太骄惯了。”
相里氏在一旁想出声,心中不舍儿子去乡下读书,还得寄宿,可族长大伯哥开口,传统的她也不敢当面反对。
等元庆元爽,和敬道他们都依次上前敬茶拜师,这事定下来后。
相里氏才试探着开口,“要不家里在御宿川买些田地,置个庄园,我带些仆人住在那边,也方便照顾几个孩子读书,孩子还小,我是真不太放心。”
武士听完立马答应了下来,“既然娘子不放心,那就置个庄子吧。”
李逸和老武对视一眼,都看出武士心思,这是巴不得让妻子相里氏去乡下,这样他才好跟杨氏在一起呢。
老武无奈轻叹一声。
“无逸老弟啊,我家这五个顽童可就都交给你了啊,要是不听话,你只管教训。”老武拍着他的手很认真的道。
第203章 做局
无极堡。
武元庆抬起一只脚,指着皮靴上的脚印,“你猜我这靴子值多少?”
门栓看着那只长靴,擦的锃亮的黑色皮靴,靴筒上还有黄、绿皮子接缝,表面点缀着各种精美的花纹,富有神韵。
“我这靴底都是用硬牛皮做的,看到没,还有一圈圈的铁乳钉,既美观还防滑,我这靴筒里还有一层羊毛内里,”
门栓挠挠头,“这靴子得几百钱一双吧?”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六合靴,七块黑色牛皮缝制而成,有六道缝,故称六合乌皮靴,这可是母亲亲自缝的,朝廷官吏们都穿这种靴子。
“几百钱?这只,就价十匹绢,这一双,二十匹绢。”
门栓惊讶,“一只鞋子值一头牛?”他跟阿郎在长安逛过东西市,那里有鞋行,许多鞋店靴店,卖着各种各样的鞋,但最便宜的草鞋,只要几文钱,还不到一个蒸饼钱,
麻鞋,也才一个饮饼钱。
上好的六合靴,也就三四百钱,都极精美了。
一双靴子价值两头牛,这是门栓无法理解的,哪怕如今他母亲进宫为六皇子保傅,还封三品崇义郡夫人,可门栓还是挺朴素的。
“你踩脏了我的靴子,赔钱,这靴子我今天来给老师送礼才头次穿,你给我二十匹绢,靴子给你,”
门栓咽了咽喉咙,
然后大声喊了起来,
“来人啊,他勒索我!”
李逸抱着狸花猫走来,身后跟着壮实的一大一小的来福和旺财两只狗子。
“老师,他勒索我,”
张国栋看到李逸,赶紧指着武元庆喊道,“我不小心踩到他靴子,跟他道了歉,他就要我出两头牛买下他的靴子,”
武元庆看到李逸过来,却仍抬着那只脚,“老师,我可没勒索他,这靴子就是花二十匹绢买的,头回穿,不信你问我弟元爽,或是问我娘也行。”
李逸看着他那双精致的皮靴,
他说价值两头牛李逸倒没觉得夸张,贵族嘛,一双靴子七千二百钱很正常。夏天时,村民把自己编的草鞋放在桥头寄卖,一双才卖几文钱,赚一个是一个。买的都是那些平头百姓,商队伙计,走路多费鞋。
“张国栋说的可是事实?”李逸问。
“嗯,他踩脏了我新靴,他就得买下。”
李逸撸着怀里的猫,
“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在家里怎样的,但以后在我这,就得守我这的规矩。别人不小心踩了你一脚,也不是故意的,也道了歉,那么你不应当斤斤计较,你是站着撒尿的男子,不是蹲着尿尿的娘们,
这一脚也踩不坏,刷一刷就干净了。”
“国栋,这是武元庆,现在也是我的学生,你们以后就是师兄弟,你给武师弟再道个歉,一会帮他擦干净下,这事到此为止。”
武元庆还有些不服气,
李逸严肃的看着他,“你要是觉得我处置不公,那你就带着你的礼物,回长安去,跟你阿耶说,我收不了你这学生。”
武元庆有些悻悻的点头。
“国栋,你带武家哥五个转转。”
处理了这点小事,李逸来到前院客厅。
“阿郎,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客厅里,一个妇人穿着件补丁摞补丁的旧袄子,脚上一双芦花鞋,哭着诉说着。
李逸目光落在那芦花鞋上,这是穷人冬天的暖鞋,鞋底用稻草,鞋帮用稻草和芦花混合编成,这种把芦花搓进草绳里然后编成的鞋,专属于穷人的,像是个鸟窝一样,刚穿还算暖和,但这种鞋不耐穿,也不防水。
“今年到处兵荒马乱,多少人连饭都吃不上,我们碰到了阿郎,又是借粮度饥荒,又是安排活计,本来今年我和家里的死鬼辛苦做活,也难得赚了些钱粮,
眼看着年底了,本来还能扯点布给孩子做身新衣裳,割点肉打打牙祭,谁知那死鬼就鬼迷了心窍,
跟人赌钱,几天就把这一年辛苦赚的钱粮全输光了,还按手印签下好多张借据,欠了一屁股债,
我说他几句,他还打我,你看我这脸,还有身上,全是淤青,没一块皮肉是好的,这个没良心的,甚至要把我卖了抵债。”
“阿郎,你救救我吧,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活不下去了。”
妇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
她四十来岁,是隔壁高家堡的人,是李逸腐竹作坊的女工,他丈夫高大眼在柿子烧作坊做事,两人平时也是那种干活很勤快卖力的人。
可现在年关了,
妇人却一身是伤的来哭诉。
会客厅里,李逸坐在炕上,倚着个小凭几,狸花猫趴在他腿上打着呼噜,两只狗子则趴在炕边。
屋里还烧了炉子,上面坐着个水壶。
厚实的胡基墙上,开了好几个不大的窗户,不过如今换上了蛎壳明花窗,倒是在这阴沉的冬日里也很明亮。
十娘陪房的杜平安是外院账房,坐在炕上一角,摆着个几案在那里算账,他的案上右手边放着一个算盘,矩形木框,一道横梁分成上下两部,上面各两珠,下面各五珠,内贯直柱。
这个算盘共有十五档,阿郎让匠人制作,教府里人使用,上面一珠代表五,下面一珠代表一,运算时拨珠计算,可做加减乘除算法,甚至还有一套珠算口诀。
但杜平安还用的不太习惯,总是算着算着又算错了,还得不时再摆弄用了几十年的算筹棒来核对。
算盘珠子拨的啪啪响,都顾不上听那妇人哭诉,年底了,得把各个账目盘清,任务紧急。
罗三罗二刘黑子等也坐在炕上,有的在煮茶,有的在计数,都没人打扰。
炉子边,摆着几张木榻,
罗三娘端给高大眼新妇一杯茶水,
李逸等妇人哭诉完,撸着猫问刘黑子,“你知道这事吗?”
“听说了,高大眼输了不少钱,今年夫妻俩在咱作坊赚的工钱,包括发的过年福利都输没了,连他娃发的奖学金都给输掉了,
他还欠了不少钱,人家拿着借据逼债,他卖地都不够,还要卖妻女。”
李逸皱眉。
“这么狠?对方也是我们乡里人?”
他感觉事情不太对劲,若是村里人自己过年时赌一赌也有可能,但不可能说赌的这么狠,更不会逼债这么狠,他闻到一丝做局的味道。
“本乡的也有,周边乡的也有,都是这十里八乡的一些无赖儿,高大眼有可能是被做局了,”刘黑子也算见多识广,
李逸问,“只怕不止高大眼一个赌输欠债了吧?”
“嗯,这些人在高家堡的一个无赖儿家里设赌,赌了好几天了,拉了不少人去赌,好多人都输了钱。”
李逸冷哼一声,已经十分确定了。
这就是杀猪盘啊。
这不就跟后世那些混混老千,一到工厂发薪日,就去搞赌局是一样么,拉着那些打工仔赌,辛苦打工赚到的工资刚发下来,往往一晚上就洗白了。
这些人不是单纯的赌,而是出千做局。
很明显,年底了,
今年因为李逸的几个作坊,这乡里的不少村民今年都有了一笔额外收入,甚至有现钱。
那些无赖就来设赌做局,
“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跑到我这来搞事。”
这些人胆子太大了,
不是骗点小钱,
而是要把人骗的倾家荡产卖田卖女,
高大眼这种人,其实不值得可怜,但他们既是李逸的邻居,夫妇俩还是李逸作坊的工人,孩子还在无极学堂读书,挺有天赋也很刻苦,还赢得了一等奖学金,
而这次,不仅仅是高大眼一人被骗。
“黑子,去叫郭二郎和冯六郎、王里正王乡长他们来。”
“阿郎打算怎么做?”
“这还用说?这些人设赌出千做局,诱人赌博,骗人钱财,还要逼良为奴,哪一条也够他们流放了。
去召集咱们团结营,抓人!”
刘黑子一听这个就来劲了,“好嘞,我这就去,不过我建议最好是别太声张,小心打草惊蛇,其实那群无赖儿也就十来人,咱们叫上些家丁,就够了。”
“嗯,就通知王乡长王里正,还有冯乡佐和郭二郎,你再请张教头和那几个禁军兄弟一起。”
高大眼的新妇听到李逸要动手,十分感激,又连声问丈夫赌输的钱粮能不能拿回来,按下手印的借条还算不算数。
“高婶你就先留在这里,暂时不要回家,也不要想太多,这事我会妥善处置的。”
抓个赌,
其实李逸自己带张永安刘黑子他们就够了,但李逸还是通知了乡长、乡佐、里正等,
这次他打算净化下风气,
把这些渣滓清理一下。
甚至还让人去长安城万年县衙跟辛县令报备。
要收拾就收拾狠点。
在他的地盘搞风搞雨,虽然他们不敢直接对李家下手,可这次敢对李家作坊工人下手,下次是不是就敢对李家奴仆下手,
然后就奔着李家来?
王乡长等很快到来,
李逸对他很不客气的道:“王乡长,这可是你们的严重失职啊,怎么能坐视这样一群无赖这般设局坑蒙拐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