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设立三长,平均田地,训练府兵,抑制兼并……子鱼!你也是从北方来的,你可曾见过,北方有哪个地方的百姓,过的比江东的百姓还好吗?得道者多助!你凭什么说仲山不能匡扶汉室,使得天下安定呢?”
陈胸膛剧烈起伏,若非顾忌相识一场,恨不得直接是将面前滚烫的茶壶丢在华歆脸上!
华歆却摇头道:“正因为如此,刘骠骑才能以成功。”
“刘骠骑做的太着急了!公玮,你在金陵,有些声音你听不到,有些事情你看不到,所以才觉得江东什么都好,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故步自封呢?”
华歆指着西面:“我在豫章,与荆州接壤。往年时候,常常有荆州的商贾、渔夫前来豫章,可今年却几乎了无人迹。”
“荆州的世家大族,对刘骠骑在江东的所作所为也是看在眼中的。”
“对他们来说,若是荆州落入刘骠骑手中,那他们简直就是生不如死!你有想过,若是他们全力抵抗刘骠骑,刘骠骑该如何拿下荆州吗?”
华歆直指刘邈如今的问题
“刘骠骑做事做的太绝,已经是让天下士人都对他过于忌惮。”
“现在刘骠骑在有些人眼中,怕是比当年的太平教众还要可怖!公玮,你说在如此境遇下,刘骠骑有可能取得成功吗?”
陈急忙反驳:“并非如此!”
“仲山并非是要劫富济贫,也不是要当土匪,将豪族的土地尽数争抢过来!”
华歆:“谁知道?”
陈急眼:“那些个豪族士人,仲山从未杀害他们!并且已经是让刘繇在各处准备庠序,将来聘请他们为夫子、老师,以传道受业解惑!”
“还有,所谓的三长,也并非完全摈弃士族!相反,士族中若真有才干者,反倒可以优先任命为三长!还有均田!仲山同样给予了士族很大利好!便是奴仆、耕牛、妻妾都会分予口田!我说的都是千真万确!不信的话,你且随我去问张公!问元叹!”
华歆惊讶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那我为何丝毫不知?”
如今江东丹阳、吴郡、会稽都已经进行三长和均田的改制,唯有豫章尚未进行改制,华歆对这些确实知之不详。
陈见状,也是笑道:“如何?子鱼?现在知晓了这些,你还以为仲山不能安定天下吗?”
华歆依旧摇头,陈也相继面色凝固。
“公玮,如今我是知道了这些,可是天下有几人知道这些事情呢?”
“在扬州以外的地方,士人依旧会以为刘骠骑不过是要强占他们土地,夺取他们财物的独夫。你觉得倘若天下人都是这样看待刘骠骑的,刘骠骑最后能够胜出希望又有多大呢?”
华歆对刘邈的前景还是充满了悲观。
积累了二百年甚至时间更长的世家,哪里是被刘邈能够轻松收拾的?
刘邈便是再强硬,也不可能效仿他在江东时一样,将不服之人尽数杀害吧?
“此役进攻荆州,或许就是让刘骠骑改变的一个契机。”
“倘若刘骠骑还是要坚持他的那套作风,那想必他是一定不会成功的。”
华歆最终还是给陈递上自己的官印。
“如今天子既然已经安定,我便决定重新回到许昌去,还望公玮莫怪。”
华歆走后良久,陈才怅然若失的回过神来,拿着华歆的官印便径直去找到张昭。
“华子鱼果真这么说?”
“千真万确。”
张昭沉默片刻,就直接往别处走去。
“张公去做什么?”
“自然是列举人选,看有谁能够接替华歆成为豫章太守。”
“张公!”
陈并不认为这是眼下最为关键的事情。
“张公,你没听子鱼说的那些话吗?”
陈此时也无比忐忑:“子鱼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如今仲山在江东做的这些,确实会让其他地方的士人豪族所忌惮!到时候仲山哪怕是能以强兵攻占地方,这些士人豪族也不会服于仲山!”
张昭则是询问陈:“公玮以为,应当如何呢?”
陈立即从怀中掏出一堆纸张、木板、竹简之类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子鱼说的不错!眼下其余地方的士人豪族,其实都不了解仲山,只以为仲山是个穷凶极恶之人,是只知道夺取田地的无道之君!”
“既然如此,何不将我整理的这些关于仲山的言行公之于众,让世人真正了解仲山呢?”
张昭:……
他都不知道,是应该说陈天真呢,还是说陈太过不悟世事呢?
就算说的天花乱坠,也不能否认刘邈集团的核心目的就是打压豪族,抑制兼并。
现在刘邈都要用刀子割别人的肉了,陈竟然还想劝说对方,让别人不要害怕,不要担心……
而且就算那些个士人豪族听进去了又如何?难不成听进去,就要乖乖看着刘邈夺走他们的土地吗?
不过张昭看到陈眼中的那股热忱,便知道此事不是自己说说就能够让陈心灰意冷或者放弃。
无奈,张昭只能是给陈一条明路
“若是公玮担忧这些的,倒不如去会稽寻往王景兴。”
“王景兴与华子鱼不同,他素来支持主公。当初他协助主公攻占吴郡后,也第一时间就赞同了主公三长、均田的制度政策。若是公玮真有什么不解之处,倒不如前去问问他。”
陈顿时眼前一亮!
“是极!是极!”
“怎么忘记了景兴?他与子鱼可不一样!他可是支持仲山的!既然如此,我便往会稽去一趟!”
第179章 瞎操心
陈直接驱车赶往会稽,王朗听闻,亦是让麾下司马董袭、功曹虞翻前来迎接。
“公玮,究竟有何事,能让你亲自来跑一趟?”
王朗困惑道:“难不成,是金陵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那倒不是。”
陈将华歆的话告知王朗,王朗亦是震惊:“子鱼真是这样言说的吗?”
“那还能有假?”
陈不免忧虑:“景兴,子鱼说的这番话未尝没有道理!还请景兴想个法子,能够助力仲山!”
王朗听后,稍作沉思,便带着陈来到了会稽南面。
陈定睛看去,才发现是一处祭坛。
只是上面的神像已经被毁,周边也没有贡品,看上去有些冷清。
“景兴领我到这里要做什么呢?”
王朗指着那祭祀用的祭坛:“公玮可知,这上面祭祀之人是谁吗?”
“谁?”
“秦始皇帝,嬴政。”
陈亦是震惊:“如今距离秦时已过去四百年!竟然还有祭祀嬴政的地方吗?”
不过陈看祭坛破败,便也自己安慰自己:“想必只是遗迹吧……”
“非也。”
王朗坐于车上,指着那祭坛周围:“其实在我刚刚担任会稽太守时,此处还有百姓时常祭祀,并且将嬴政与夏禹同庙!”
陈再次张大嘴巴:“竟然有这样的事情?”
两汉已过四百年!会稽百姓竟然还在祭祀嬴政,属实是有些匪夷所思!
“然后景兴便让人取缔了此处?”
“正是。”
王朗对陈说道:“秦王政二十五年,定江南,降越君,以吴越地置会稽郡。后又三次出兵平定百越,故而令百姓敬畏,直到此时还在祭祀于他。”
“四年前即便是我命令百姓不准再祭祀嬴政,也有不少百姓偷偷在家中祭祀;可现在这样的事情便再没有发生过,公玮可知道缘由吗?”
陈摇头。
王朗也没有继续顺着此事说下去,反而是问陈知不知道“浮屠教”。
“自然听过,乃是从西方天竺传来的教派。”
“当年陶谦麾下下邳相笮融,督管下邳、彭城、广陵三郡运漕。将其中大量钱粮占为己有累积财力,遂在徐州一带大规模崇佛,修建豪华佛寺,铸造金铜大佛,衣以锦彩,并举行浴佛节,招揽信徒万余人。可谓盛景。”
陈只是不解:“景兴一会说秦始皇帝嬴政,一会又说这礼佛的笮融,究竟是想要说什么呢?”
王朗这才与陈说道:“如今天下崩坏,人心不古,百姓迷茫,先圣经典不能用,这才有张角、笮融这些人胡作非为。”
“可即便如此,会稽之地,却依旧有百姓祭祀四百年前的秦始皇帝嬴政,公玮觉得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若说世道依旧纯真,世人却皆不再信什么儒家道理,信什么古文经学。
若说世道彻底崩坏,会稽的百姓却能守着四百年前就已经作古的秦始皇帝祭祀,这又显然不合逻辑。
陈一时也被王朗搞糊涂了:“景兴,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要让我去猜好不好?”
王朗这才安抚陈道:“中原世道崩溃,是因为百姓终不再信谶纬祥瑞那些东西。”
“便是三公再怎么辞职谢罪,大旱依旧是大旱,大灾依旧是大灾。”
“会稽百姓淳朴,能够祭祀嬴政,则是因为当年确实是嬴政征发百万大军前来攻伐百越,将此处彻底纳入中国版图。”
“所以,公玮何必要担心士人豪族们怎么看到刘骠骑呢?如今按照圣人之言,其实就是礼崩乐坏的时候,可礼崩乐坏了数百年,难道是瞬间就能够修复的吗?”
王朗并不担心如今刘邈的境遇。
“只要天下能够迅速平定,百姓能够迅速安康,子鱼所担忧的,公玮所畏惧的,其实并不会发生。”
陈神色复杂:“景兴的意思,是不用去管吗?可那些世家豪族……”
“公玮,你向来常伴刘骠骑左右,难道还不能看透刘骠骑的心思吗?”
王朗觉得,陈对刘邈未免有些太过没有信心。
“公玮,倘若刘骠骑真的是个穷凶极恶之人,那陆、顾两家是怎么回事?那如今担任中郎将的朱桓又是怎么回事?”
“刘骠骑,必然有他自己的思量,你且安心便是。”
陈听了王朗的安抚,确实是心中稍稍安定。
不过陈随即又精神萎靡下来。
“景兴,其实我听闻子鱼之言后就立即来寻你,也不是全然没有私心。”
“我既不能如那周公瑾一般为仲山攻城略地,也不能如顾元叹一般为仲山梳理内务,更不能像你一样为仲山戍守边疆。”
陈从怀中掏出自己记载的那些关于刘邈的言行文字,神情坚定:“故此,我还是想为仲山做些什么。”
王朗意外:“公玮要做什么?”